每当我从麻将声声的娱乐场所路过的时候,每当我翻阅那些因赌博深陷囹圄的罪犯档案时,我就不由得想起我嗜赌如命的二哥。
小时候,二哥经常挨打,而每次挨打,几乎都与他在外赌博有关。
二哥特别喜欢赌博。他经常与小伙伴以猜石子,或用自做的简易纸扑克牌赌猪草、牛草什么的。二哥经常将自己割的草输得底朝天,到天黑背着空背篼偷偷回家。有时为懵被大人,二哥就在背篓下面放些树枝杈,树枝杈上面浮着薄薄的草。作假次数多了,被大人发现了,挨了不少打。二哥就是打不怕、骂不怕,只要背着大人的眼,就要与村里的伙伴赌猪草什么的。大哥最讨厌二哥的赌博行为,经常秘密跟踪二哥,一经抓着二哥赌博,就当场一顿暴打,二哥回家还要遭父母补打一顿。
二哥逆反心理特别强,大人越禁止,他越是要赌。有一次,他偷偷将生产队办公室里毛主席画像拿回家自做扑克牌,被大哥发现告诉了父母,父母得知后气得浑身发抖。在那个“毛主席万岁”的个人崇拜的年代,谁损坏了毛主席画像,就是对毛主席的侮辱,就要挨批斗,甚至坐牢。父母连忙召开家庭会,不许任何人将这件事说出去。父亲趁着夜暮,悄悄将毛主席画像还回了生产队办公室。为了彻底教育二哥,大哥跟父亲将二哥五花大绑押去游队示众,挨家挨户去叫喊“赌博可耻”、“我再不赌博了”。
那次刻骨铭心的游队示众,令我至今记忆犹新,可二哥却不然。
二哥这个人就是不长记性,不出半年,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他居然在什么地方弄到了一副扑克牌,与别人藏在阴暗角落赌猪草,后来发展到偷家里的粮食去赌。父亲气得无可奈何,恨不得将二哥卡死。一次,因二哥赌博,父亲将二哥押回家按在床上,死死卡住二哥颈子,直至二哥眼睛翻白眼,四脚发直,几乎昏死过去。母亲见状,哭得死去活来,大哥和母亲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愤怒得失去理智的父亲拉开。半死不活的二哥好久才缓过气来。我在一旁亲历了恐怖的一幕,把我吓得好一阵才哭出声来。
二哥遭父亲毒打之后,对大人的话不理不睬,一整天也割不到几斤猪草。大哥为督促二哥多割草,征得父母同意:他和二哥每割一斤猪草就吃一个玉米耙,我和姐姐每割一斤猪草能吃二个玉米耙。可二哥就是不理不睬,每天只割几斤猪草,晚上只能吃四五个玉米耙,再加一碗能映出人影的玉米汤。起初二哥还能忍,可到第五天,他饿得忍无可忍,就与大哥搏斗,打不过大哥的二哥拾起一块石头,朝大哥掷去,顷刻之间,大哥满脸是血。至今大哥右眼角仍留存无法抹去的痕迹。就这样,大哥以猪草斤两论玉米耙的政策流产了。
二哥未读完初中就辍学了。10年后,二哥因好赌名声不好,找了一个丑媳妇成了家,全家人才松了口气。我和大哥都考上大学离开了令人伤心之地。大哥赶上改革开放,弃教经商,很快就开辟了自己的一片蓝天,成了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我也成了一名光荣的监狱人民警察。
大哥念及兄弟情,将穷困潦倒的二哥四口之家弄进了城,送给二哥一套宽敞的房子,再给没有多少文化的二哥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让他们夫妇拉客挣钱谋生。我们欣喜地看到二哥夫妇靠勤劳的双脚即将踩出一条致富之路。然而,刚解决全家温饱的二哥,听不得街头巷尾的麻将声,嗜赌如命的二哥,仿佛骨子里长的全是赌博细胞,他本已戒掉了十几年的赌瘾象毒瘾发着一样在心尖上爬,奇痒难忍。二哥又一步步深陷赌场,十头牛也无法从麻将桌上将他拉回来。用以维持生计的三轮车经常长天白日孤单地停靠在楼梯口无人问津。大哥、姐姐和耄耋之年的父亲都苦苦地劝说过二哥千百次,可二哥始终听不进去。大哥、父亲再也不可能象三十几年前那样捆绑二哥去游街示众了,因二哥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无奈,憨厚的二嫂只好用自己柔弱的双脚踩出自己心中的无奈与希望了。因她无法指望深陷麻将桌上的丈夫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正等她每天踩到几个钱买粮买菜回家。
我曾多次与二哥交流,将我所管罪犯中一些因父母爱赌博,而长期生活在赌博亚文化的围攻中,受到赌博的潜移默化的“熏陶”,孩子幼小心灵受到了污染,赌博文化盖过了学校教育,孩子渐渐厌学、逃学,个别父母成天沉湎于赌博快乐中,却很少关心自己孩子的心理需求,孩子在浓厚的赌博文化侵蚀下,被过早地拽入纷繁复杂的社会而误入歧途,这样的事例、教训可说例繁不鲜。尽管我每次给二哥讲的都是真人真事,可二哥从未听进去,仍然涛声依旧沉湎于赌潭。
二哥一旦陷入赌潭,什么老婆呀、孩子呀,家里有没有吃的呀,似乎与己无关,他一概不闻不问。
有一天晚饭后,我有事去找二哥商量。我进门便看见有两桌人在打麻将,二哥也在其中。二嫂一如既往出去登三轮车了。家里麻将声、放肆的笑声、啧啧声、骂声不绝于耳。烟雾升腾,真可谓乌烟瘴气,刺鼻呛肺,令人窒息不已。我一会儿也呆不下去。二哥叫我改天谈事,我只好作罢。正当我起身离去,听到小屋里侄儿侄女咳嗽声,我轻轻推开门一条小缝,看见侄儿侄女正一边用手捂住耳朵,一边读书。人欲静聒声不止。也许是声音嘈杂无法让他们静心学习,他们用纸将耳朵揍着。我看见两个孩子动来晃去,表露出心神不宁,无心念书。突然,侄儿将书重重地扔在桌上,很气愤的样子,显然是对外屋麻将声的抗议。然而,幼小的孩子哪敢与众多大人对抗呢?他叫上妹妹出去找妈妈。我真为他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而难过。侄儿拉着妹妹的手,恨恨地看了麻将桌上的爸爸,将门重重地带上,跑出去了。我正要离开时,侄儿急匆匆回来告诉他爸,妹妹摔着了,脸上摔了一条口。忙于搓麻将的二哥扔给儿子10元钱,叫他带妹妹去药店打个补丁。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你这父亲太不称职了”。于是,我跟着侄儿去带侄女包扎。侄女是穿过昏暗的巷子时,从楼梯上摔下的,额头上有很长一条口子,血流不止,满脸被血迷糊了,蹲在地上不停地哭妈妈。路过的邻居说道:“五楼那个赌鬼的孩子真可怜”。顿时,我为孩子有这样的赌鬼父亲感到悲哀。在邻居心里,二哥的名字早已被“赌鬼”一词代替了。我抱起地上的侄女往最近的诊所跑去。诊所医生看后,叫我们立马送到县医院,他们无能为力。我抱着流血不止的侄女一口气跑到了医院。经过2个多小时清创、包扎、打点滴,天已很晚了。我背着脸色煞白的侄女往回走,侄女不一会儿就扒在我肩上睡着了。当我们回到二哥家楼梯口时,突然,我看见了全身湿透,正拖着疲惫双腿有气无力往楼上爬的二嫂。我不经意放慢了脚步,不忍心让二嫂立马知道女儿受伤了。她也够累、怪可怜的了。她回去不但得不到丈夫的关心、呵护,还要承受一群赌鬼的噪声、污秽烟熏的折磨。我心里一阵阵发酸。我心里曾多次萌发劝二嫂离开二哥,她跟二哥没有未来,苦了自己、苦了孩子,误了孩子。然而,我说不出口。
不知多少回,我梦里依稀看到象骆驼祥子似的二嫂,冒雨穿行在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