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感觉外婆真的老了,她已耳聋眼瞎,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但当我俯身拉住她的手时,她皱纹重叠的脸上立刻荡漾开孩子般的欢悦,高兴地叫起我的乳名……
我是外婆带大的。也许是孤苦伶仃的外婆需要一个人来陪,也许是父母根本无暇顾及我,在我四岁那年,母亲就把我放在外婆那里。苦命的外婆年轻守寡,仅有我母亲一个女儿,所以外婆自然把我当心肝宝贝,但我的到来,还是给她增添了不少的麻烦。七十年代初的桂西山区,在一片学大寨的欢呼声中,山民们却食不果腹,外婆见我面黄肌瘦的样子,心疼得落泪。于是乎,打我到外婆那儿起,我经常看见外婆只要一有空闲,总会手拿一节棍子和一个空布袋儿,在空旷的田野里转悠,半天功夫,总能拾回一些谷子什么的,当谷子积多一点时,外婆便找来一个簸箕,小心翼翼地将谷子平铺在瓦片上,在簸箕里轻轻地搓,待谷子脱皮后,簸一簸,捡去发霉的,再倒进水瓢里洗一洗,然后放进小铁锅一煮,香喷喷的半碗米饭就这样煮出来了!偶尔,外婆还会打回一两只青蛙或者摸回一两个鸟蛋,这样一来,我的口福就更不浅了。童年的这些记忆是苦涩的,但在那时,这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而且,正因为有了外婆无微不至的呵护,初来时瘦骨嶙峋的我,在那恶劣的生活条件下竟也奇迹般地长高了。
七十年代末农村执行承包责任制时,快超过上学年龄的我被父母接回了家,不久,外婆也跟着来了。在我们当地,一般母亲是不跟女儿一起生活的,至今我还记起我父母在外婆面前长跪不起的情景。后来外婆告诉我,倒不是因为她只有我母亲唯一一个儿女,而是她真的觉得已离不开我了。尽管这样,自上学后,我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还是越来越少了。直到那一天,当我告诉外婆我就要离开家到很远的地方去工作时,我原以为外婆的反应会很激烈,没想到我开明的外婆惊愕了一阵子后,还是乐呵呵地笑了:“去吧!鸟儿长齐了翅膀总要离巢,蒲公英的籽儿熟了总要被风带走,后生家的,出得去那才叫有出息哩。”话是这么说,可那几天,我发现外婆干活时常常掉着神儿,有时她在灶前干愣着,直到煮熟的鸡蛋干锅了滋滋地冒着白烟;有时她又去菜园转了半天,回来告诉我说又忘了摘回我喜欢吃的红薯苗……离家那天,外婆拄着拐杖执意和父亲母亲一起送我到镇上搭车,一路上,她一个劲地回忆着我小时候的许多事儿,一些趣事常令她开怀大笑,可讲着讲着讲到心酸事,她又直抹眼泪儿。末了,她说,我是几个外孙中她的最爱,这不仅因为我自小懂事,而且所受的苫也最多。
这些年,由于工作较忙,加上自己也成了家,因此回老家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起初,外婆想我时,我还可以在电话里和她说说话,可是最近,外婆的耳朵却突然全聋了,毕竟,她老人家已是八十五岁的高龄了啊!母亲告诉我,自打外婆聋了耳朵后,眼睛也更模糊了,腿脚也不灵便,但脑子是清醒的,对我的念叨成了她生活的主要内容,一到晚上,她便经常守着电话机,说我一定会来电话的,可我可怜的外婆却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铃响了。
听了母亲的话,再看看眼前风蚀残年的外婆,她还在饶有兴趣地盘点着关于我的那些陈年旧事,有些我根本就记不起来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安静而投入她听着……许久,外婆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沉默,她突然地停下话了,叹了口气,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索着。当我把头靠过去的那一刹那,突然下意识地感觉到,这次回家,是该多陪陪外婆的时候了……
当这个想法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时,我的双眼已经蓄满了泪水。
(柳城监狱 黄海峰 梁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