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老曲头就象村头的那株老樟树,充满着沧桑。年轻时,他是干活的一个好把式,农具在手中挥得嚯嚯起风,赶牛的鞭子轮得是呼呼直响,田里的泥土肥得蹭蹭地直冒庄稼,院前屋后都充满了他与曲嫂生脆脆的笑声。
春夏秋冬过后,这棵老樟树旁边又旁生出柳、杨、枫、杉四枝小树苗,小树苗在老曲头哼着的摇篮曲中慢慢发芽抽枝。
老曲头特别可怜杉子,因为杉子出生时,哭声羸弱得象只流浪的小猫。柳、杨、枫、杉小时一起淘气,老曲头一边巴掌落在柳、杨、枫光腚子上,一边佯装唬脸忙着帮杉子擦去抽泣时横飞四溢的鼻涕。
一年,曲嫂因得了急病,撒手把四颗树苗子甩给了老曲头。一场大哭后,老曲头抹净了脸颊,挺直了身板,含辛茹苦地把四枝树苗子硬生生地拉扯成了四棵大树。
正当五棵树根连着根,叶挨着叶,相亲依偎时候,一场风雪却不期而至。
那年,杉子结同伙伴上在大道上劫了人抢了东西,进了监狱。正在田里忙活的老曲头,一听到消息,把锄头一扔,脚一崴,腰便折了。村头的这棵大树如忽逢一夜冬临,冻白了头,压弯的树干边,枯蒌的树叶随寒风籁籁落下。
以后的清早,老曲头蹒跚地拖着锄头到田间忙碌,村里人远远便嚷嚷,老曲头,不在家抱孙子,瞎忙些啥呢。闲着慌,不来地里翻翻土,心里憋得慌,老曲头伸了伸了佝偻的腰板,扯了一嗓门,混浊的双眼也亮起了,远远地就把目光照在村头的老樟树。
过了几年,老曲头手上的家什多了一把镰刀。
老爷爷在砍树哩,孙子们在柳、杨、枫媳妇面前经常嘟囔,别胡说,女人们一下慌了神,张开一个巴掌摆摆,象一张刚煎好的烙饼。
老曲头最终敌不过年月的埋汰,一天早上,有人发现老曲头卷缩在樟树下无声无息,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把镰刀,树下散落着许多许多树皮渣子。
柳、杨、枫及女人们在整理老爷子留下的物什时,一张皱巴巴的存折在贴心口袋被人翻出。
是咱老爷子留给咱的念想吧,一个女人带出了小心翼翼的声音。
别胡说,里面有1万元钱,许是早些年乡里给的土地征收款,该是老四的那份,爹给留着呢,柳子的话有板有眼。
折子上有密码呢,杨子眼睛老尖。
看,折子上怎么有字呢,枫子一惊一乍地叫唤拉来了大家的目光。
折子第二页上弯弯扭扭的铅笔字,第一行写着“070216”,第二行写着“060216”,第三行写着“050216”。
这是密码吧,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动了心思。
先取出来吧,等老四回来再给他,免得放在银行夜长梦多,有人提议。
也好,先说清楚了,这钱是老四的,谁也莫想动一下,柳、杨、枫几乎异口同声,也警告了自己的女人。
天一亮,柳、杨、枫跨上摩托突突地直奔镇里。
晌午时分,摩托突突地载回柳、杨、枫三付灰头土脸。
密码不对,070216、060216、050216接连三个数都不对,女人们听着男人们的疑问也都一愣一愣的。
这可怎办,要不到乡里开张证明,有人建议。
不行,老人刚走,叫外人看了心寒哩,有人反对。
咦,070216、060216、050216应该就是密码,但为啥都用不上哩,大家陷入沉思。
莫非这些数字有特别,一个聪明的女人想到了什么。
是噢,这些数字象是年月的数,该在哪见的,枫子年轻,反应快。
快,拿老四寄回的信出来,柳子一拍大腿。
很快,在杉子寄回的信中,有人抽出了四张盖着中级法院红彤彤的印章减刑裁定书,上面依次写着“本院认为,罪犯曲杉在刑罚执行期间,能认罪服法,服从管理,接受教育改造,积极参加学习和劳动,确有悔改表现,故依法予以减刑。裁定如下:对罪犯曲杉减去有期徒刑一年。”四份减刑裁定书上注明的服刑截止日期分别为2007年2月16日,2006年2月16日、2005年2月16日、2004年2月16日。
天一亮,柳、杨、枫跨上摩托突突地直奔镇里面。
天差落黑,柳、杨、枫回到了家,柳子还多掖着一个皮包。
是040216,柳、杨、枫眼睛红红地告诉了女人们。
这次,老爷子为啥不写上呢,女人们语透迷惘。
每次杉子减一次刑,老爷子就改一次密码,又到村头树下做个记号,这是最后一次,过完年,杉子该回家了,老爷子是记在心里呢,柳、杨、枫语带哽咽,不约而同地泪噙眼眶。
在监狱里,杉子在亲情电话里听着柳、杨、枫断断续续地说着说着,不住泪眼滂沱,收线时早已泣不成声。
新春炮竹烟雾还未散净,风尘仆仆的杉子伫立在村头,一步跪在村头的老樟树前,发疯地用手用力摩挲树上一个刻挖得只差最后一横的“正”字,全然不觉手掌流出的鲜血早已淌流成行,有一小块正在凝固的血迹恰好补全了“正”字的最后一笔。
不久,杉子拿着一万元,到镇上开了一银行户头,加密的密码是030729。
老曲头被人发现倒在老樟树下的那天恰是2003年7月29日。
2013-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