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以爱婉婷为笔名在各大报刊上发表了不少文章,但在单位却倍受冷遇。有一天,我听到大队长在电话里咆哮:只有你们宣教科,正儿八经端坐在空调房写出的狗屎不通的东西才能得奖励?!而我们的爱婉婷……奶奶的!只给你们官方放……
从此,大队长便在我心中高大地矗立了起来。
多年来,在参加年轻警官婚宴等场合,我们这位长期被心脏病折磨的大队长的穿戴衣着,说真的,实在不敢恭维――绝没有着警服合身和体面――那是怎样一种让我们热切期待的场合呀!想想看,哪怕只是让我们暂时剥下警服、摘下警帽、脱掉战友牌低跟皮鞋,飘逸起那长期盘束,而让我们业已忘记了女人身份的长发,暂时婀娜地寻回一丁点时尚记忆,便足以让我们觉得,这件事情完全可以与农奴翻身得解放相提并论了。尽管如此,并不影响我们全队这帮身怀绝技、因了尊严一词的缘由、而愈发优雅动人的MM们,当然也包括我,这位好高骛远、自叹怀才不遇的“上面”眼中钉、喉中刺,紧密地团结在大队长周围,竭尽全力为本队的荣誉而努力奋斗。毕竟她老人家在这个位子上已经苦苦煎熬了十六年,临退休也没能上科室休闲几日。期间她经常因旧病复发而入院,甚至于有一次,120救护车就呼啸着比警车还响亮的警报声,撞入监狱来抢救她。
那天,大队的监管例会开得热烈。会议焦点最后集中在一名x国籍女犯身上――最近她给监狱长写信,反映警官漠视她三番五次在日记上提出的问题。
大家都抬起头,重温我们的承诺!别只把它挂在墙上当摆设?!大队长刚出院,不敢生气,脸黑着。
今天高挂墙上的“有事找警察”牌匾,有些刺眼。
我眼前闪现给我们捅娄子的那位X国籍女犯。文化不低,有一张典型的混血儿脸蛋。也许是在监狱“熏陶”太久的缘故,在她那茱莉亚•罗伯兹式的宽嘴唇美人身上,已经难以寻觅其自小就隽刻的、浓厚的宗教人文文化的踪影。亏她逢人便自诩从出生开始,便接受严格的佛教熏陶,张口闭口释迦牟尼曰呢。
这个女犯所属中队的警官都和她过过招,并一致摇头认定她是“定了模”,没救了。散会后大家叹着气,一一走过去同情地拍拍分管该犯的娟子。大队长给我抛来话:这事还得你来。娟子会意莞尔跑到我跟前,将这个女犯的日记本毕恭毕敬地捧到我面前,把一张范冰冰一样精致漂亮的脸蛋,舒展成阳光下的一缕丝绸:
爱姐姐,给您的粉丝评点,她们都特喜欢您爱婉婷警官的签名呢……
我眼前回闪去年情人节第二天,娟子送给我的那盒用精美锡金纸包装的巧克力和咖啡豆。航空邮戳写明:这份情人节礼品来自加拿大――一位已经拿了加国绿卡的英俊大学男生,翘首企盼她脱掉警服,跟随他到那个风情万种的国度,共度浪漫婚姻生活。为此,大队长扣我帽子:利用工作之便,收受同事贵重礼品。
我一目十行阅完女犯的日记本,大凡无非同犯某某如何对自己有成见,拿事来与其过不去;埋怨劳动分工线长针对自己,分给自己的工种工时低;某个监室人如何俗不可耐,一边扒饭,一边滔滔不绝,不绝于耳;某某有皮肤病,当着大家的面,毫无顾忌地抓搔……自己忍无可忍要求调换监室云云。
我略加思索疾笔如飞:
人的一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有时候会伤害到您。伤害达到一定程度可以诉诸法律,但很多芝麻小事都不用走司法程序的。比如您日记中所诉之事。佛言:善哉!善哉!倘若,佛现在在这里,遇到与您一模一样的问题,佛会如何去处理或者说化解呢?相信您已经有了答案。
X国是一个令我敬仰的佛教之国,正是那里的人们对佛教的虔诚与信仰,使我对这个国度充满了敬意和向往。假如有朝一天,我以一位旅者的身份踏进您的家乡,又假如,我在那片美丽的国土上与您邂逅……那我和您真是太有缘了!而我和您在这里相遇,便是缘分的开始。我珍藏这份缘分,并且笃信地认为,您也会是这样的!而您和她们呢?
之后,我多次给她解读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礼顺走天下,无礼酿祸遭殃”的儒家思想。一个月过去了,X国籍女犯脸上流露出了真诚温和暖色,人也宽容开朗起来。她的日记里,字里行间透露出了阳光。其他犯人也不再因她的“不和谐”,而气愤填膺地来找我们“刨灰”(犯人私下将同犯行为向警官告状)。
那天,娟子双手亲热地揽过我手臂,将她脸上镶嵌着的那双乌亮的眼睛,凑靠在我警衔肩袢上。随之,一个小礼品盒塞进了我的警服口袋――不用猜,那肯定是上等的巧克力与上好的咖啡豆。这帮MM们简直就是一群马屁精!对我了如指掌,就知道我好这一口。我咂咂嘴,刚将手插进口袋,预先感受感受异国他乡的咖啡豆......
刚从艺术学院芭蕾舞蹈专业毕业、去年考上公务员的浔子,扑闪着奥黛丽•赫本的灵动传神的眼眸,摇曳着纤纤细腰,舞动着修长美腿,盈盈向我飘来,把一本厚厚的犯人日记本递到我手里:
爱姐姐,我这还有一个需要您拯救……我伯父在马来西亚,那儿有世界上味道最纯正的白咖啡豆……我查过《警察法》,一盒巧克力或咖啡豆够不上收受贿赂……队长那是吓唬您的!其实她心里最痛您……爱姐爱姐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1900字)地址:覃秋林,广西区女子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