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阳光
冬日,窗外的明媚阳光正洋洋洒洒地朗照着,如民乐合奏《喜洋洋》,欢快地在这座都市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流淌着温暖的旋律。她善意地诱惑我,温馨地提醒我:努力活下去!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躺在监狱医院的病床上,透过铁窗,贪婪地吮吸冬日里的缕缕温暖,用以沐浴我临终冰冷的躯体。
环视四周,一切是白色的。墙壁、被褥、衣服、医生护士手上的防护手套、脸上捂得严实的口罩……都白得刺眼。这让我感到刺骨的冰冷,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时颈脖针口处像被箭刺般一阵震痛,接着便是一通咳嗽。待平静后我咬紧牙关,缓慢地把挂着输液管的脖子一点一点地转向窗外,将迷茫的目光锁定在大墙深院内的操场上。在那一片并不算宽阔的空地里,冬日的阳光正潇潇洒洒地撒泼着醉人的光芒,奢侈得让人嫉妒!
我疲倦极了!无力地躺在白色的世界里。沉思中,我似乎感觉今冬的阳光更像一位虔诚的信教徒,在监房外的操场上,率领一群天使般的金色少女,真诚地给我吟唱着那首恬静而迷人的祷告诗。
我知道,我就要走了。
二、追昔
我是一名吸毒者,我已深深地陷入毒瘾的沼泽。在历经了与毒魔十多年的暧昧纠缠和殊死抗争后,我终于明白:我彻底输了!
由于与吸毒者共用针头,为筹集毒资出卖肉体,以贩养吸以吸养贩,我不但被感染上了艾滋病病毒,而且由于直接参与贩毒集团实施贩毒活动,我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2008年8月12日,我戴着手铐和脚镣,在三位手戴防护手套公安人员,一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的共同押解下,拖着因腹股沟留有针头而疼痛不堪的虚弱身子,缓缓地挪进高墙铁窗内,成为女子监狱的一名艾滋病罪犯,开始了我漫长的狱内服刑改造生涯。
回忆起自已走过的二十七个春秋,历历往事,依稀如昨。
三、家乡
1981年我出生在南方一个风景如画的古村老镇里。我的家乡,一条清澈的小河从古镇错落有致,青砖石墙的古宅院间蜿蜒而过。河水终年潺潺流淌,温柔而婉约,如灵秀的待嫁闺女。河水流至村中央,把一座陡峭的小石山劈成两半,并在中央孕育生成一汪小小的圆形深水池。深池水一年四季清澈见底,水面在太阳光反射下变幻着梦幻般金蓝色的光环。在我未谙世事时,最盼望的莫过于在夏日的黄昏,穿着母亲用自家蜡染的蓝底白花布给我缝制的小裤衩,和一群光着屁股的男伙伴,从高高的青石板桥上纵身跳下,鱼雁般潜入那池童话般清凉的世界里,在夕阳的余辉中,划过一道道如经典小提琴家演奏的圆润而生动的弧线。
我有六兄弟姐妹,我排行最小,从小长得玲珑奇巧,聪明伶俐。作为满女,倍受父母疼爱,兄姐呵护。我的邻居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蔡老先生,他家藏有很多是他岁数几倍甚至几十倍年轮的书籍,我经常过去好奇地翻看,老先生便乐呵呵地教我认字。十岁时,我虽然没去距家15公里的学校上学,但已能勉强读懂蔡先生书架上的老舍著的《四世同堂》。我梦想着长大后也写一部这么厚的书籍,告诉外界发生在古镇里,和古镇一样美丽的故事。我就在这古朴的村落里无忧无虑地度过我的童年时光。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四、搬迁
十岁时,我们举家搬迁到离家60多公里外的县城,从此我过上了一点儿也不快乐的“城里人” 的生活。我在县城的一所收费不贵的小学直接上三年级。新到陌生环境,我沉默了一个学期才结识两三个伙伴。我上课不听课,下课后也不做作业,一门心思想回老家古镇,想念蔡老先生和小伙伴们。
夏天的一个周末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便偷了父母20元钱买了车票登上直达老家的班车。结果是我刚到家乡还没见到那我魂牵梦绕的池水,还没能见蔡老先生,便被在车站等候多时的大伯给牵回了家,午饭后又被安全送回县城。
那时,尽管我学习不用功,但考试成绩却比较好,特别是作文写得好,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说我有文学天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周围慢慢笼络了一帮男女玩伴一起玩耍。直至小学六年级,准备考初中了,我仍然象个野小子一样调皮捣蛋无法定下心来学习。随着功课的加重,我的学习成绩除了语文之外全部滑落下来。尤其是数学,几乎每次考试成绩都是零分。我开始害怕面对老师和同学,更害怕整天忙于做生意挣钱财的父母知晓此事。但事情往往如此,你越是害怕的事情,它就越要来。
六年级的第二个学期,我的班主任登我家门家访来了。老师善意地“请求”我父母将我转到别的学校读书,以免上初中考试时拖全班同学的后腿。影响班里的升学率,也就是影响他作为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的前程。我父母赔着笑脸送走老师,第二天便到镇小学联系奔波了。第三天,我也就顺利地到距县城的家六公里外的镇小学上学。
五、出走
离父母越远我的心就越野。我宛如脱缰野马,一泻不可收。放学后我玩的更疯狂,但一旦坐回教室便直想打瞌睡,无精打采。好不容易熬到小学六年级毕业,我也就顺里成章地在那所初中招生不足的镇学校上了初中。在父母苦口婆心的规劝下,我似乎逐渐懂事多了。常言道,13、14岁的男孩是孩子,而女孩已经是姑娘。这话不假。逐渐体会到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并暗下决心改邪归正,用功学习。
不幸的是,初二下学期的一个周一早上,由于周日回县城家里时,与原来的一帮玩伴玩疯了,我在早上全校例行周评大会上,站着打起了瞌睡。台上讲话的校长发现了我的情况,很气愤地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吼:“黎小妮(化名),你昨晚又去哪儿野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当校长的话通过话筒传出来时,我昏昏沉沉的脑袋仿佛被迎头一棒,顿时清醒过来。周围因为校长的这番话一下子突然安静得可怕,似乎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见。校会一散,我飞似的跑到厕所嚎啕大哭。那个年龄女孩特有的过强的自尊心让我走向危险境地――我产生了逃学的念头。
那一周的周六,上午补了半天课后,阴差阳错地,我竟然答应几位男同学的邀请,一起到镇里的溜冰场去溜冰,全部费用由我开支。当时男同学都认为我是富家弟子,变着花样靠近我讨好我。不少男同学还给我写了很肉麻的情书。我第一次收到这些东西,不知如何是好,便选了其中一封字迹工整、表达较为通顺的来信,随意递给我最要好的女同学吕甜甜,希望她帮拿个主意。天知道那男同学竟然是她心目中暗恋多时的男生。就这样,一场丑剧又发生了。
第二天,信便到了那位校长手里。照例,在下一个周一的校周评大会上,我再次受到了校长的公开点名批评。然后很快,信又被送到了我家。我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出父亲恨铁不成钢、暴跳如雷的样子。学校也无法再容我,于是我决定把逃学付诸于行动。就这样,我一步一步地靠近了社会。
未满14周岁的我从学校走入社会时,怀揣着不足一百元钱。我呜咽着忐忑不安地走在街道上,不断反问自已:怎么会这样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朦胧胧中,我没与父母打招呼,便匆匆离开了伤心地镇学校,提着个装有几件衣服的旅行袋,用五十六块钱买了一张车票,孑然一身踏上了从县城我家直达外省海滨市的快巴。
六、打工
到了海滨市,我就住在来打工女同乡的宿舍里。我这人命好,到哪都有贵人相助。可能因为我年纪小嘴巴甜,手脚勤快的缘故吧,我笫一天见工是在工厂门口,老板手牵着她十岁的女儿,见我个子小怕我吃不了苦,原本不想收我,她的女儿突然向她撒起娇来:“妈妈,你叫姐姐教我念书吧!”就在我转身跨过老板家门槛,准备离开时,听到后面传来老板亲切的声音:“小妹妹,你可以留下,先帮帮我打理办公室吧!” 。我想当时的我肯定是用全身的微笑来答应这位女老板的。我兴奋得连蹦带跳地回到老乡的住处,把好消息告诉老乡,她惊讶得目瞪口呆:“小妮,你知道吗?那是一个很有名的工厂哎!这是笫十七个分厂。入厂初审都是女老板亲自把关,很严的喔!”。
在工厂工作,我快乐而充实。我整天笑容满面,大家干脆唤叫我“开心果”。经常来陈老板宽敞豪华的会议室谈业务的老板们,也把我当作自己的小女儿一般,给予晚辈的鼓励和爱怜。陈老板是一位正直而善良的私营企业老板,有一个幸福而美满的家庭。丈夫施先生在省府市,每周回一趟海滨家里与家人团聚。施家夫妇是虔诚的基督教信徒,每周日,他们都穿戴整齐地驱车去省府市教堂做礼拜。他们建在海滨市远郊的三层别墅楼据说耗资两千?下去。没有了施家的经济支援,我身体虚弱,也干不了什么活,每天300元以上的毒资无处可筹,绝望的我做出了新的敛财措施,那就是更加疯狂地从事肉体买卖……
终于有一天我的病出现了症状,每日一到下午便高烧不退。更坏的是,我下半身大腿两侧周围长起了大大小小的疱疹,没有一小块完好的地方,疼痛难忍。每天只能靠大量高浓度的毒品来止痛,也不敢去看医生。半年后,病情恶化,长疱疹的面积不断扩大,已经扩散到上身肚脐周围和小腿。很多疱疹开始流脓了,腥臭难闻。我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正规医院,并与门诊医生坦白了实情。医生检查后打电话汇报防疫站。
一天,我接到了防疫站主任的电话。他用专治医生训练有素的语言,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我封闭的心扉。在防疫站医生的帮助下,我的病情得到了缓解性的治疗,心理也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我明白他们也无法帮助我从艾滋病的魔爪中挣脱出来,我在一步步走向死亡!走向死亡的等待是如此之令人恐惧!我宁可现在就结束这种漫长而痛苦的等待。我唯一不忍心的是父母兄姐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医生们的鼓励下,我鼓起勇气活下去。我在防疫站拿了免费药品回家,开始接受系统性的控制和治疗。这样又过了几年时间。
我仍然无法抵制毒瘾发作时所带来的钻心痛苦,那种疼痛让我甚至用头去撞墙,用小刀往手指头戮出血来自吮……为了拥有高密度毒针,我周旋于各个大小城市、高低档旅馆间出卖肉体和灵魂。有时我一天接客多达三十人次。一次,一名从贵州山区来的建筑工只给我一支价格1.2元的低劣香烟,我便让这个远离妻子近一年的男人在我身上撑了大半天。记得小时侯,我读过沈从文老先生的《湘行散记》,其中在《桃源与沅州》一文里,有一段话让我对解放前的卖淫女弃之以鼻:“看中意某一个女人时,问问行市,花个三元五元,便在那龌龊不堪万人用过的花板床上,压着那妇人胸膛放荡一夜。”。没有想到我刚过25岁,正是青春年华却落魄到此种地步,比旧时湘西红尘女都不如!
找到冰毒就是我的全部追求!我的整个世界!甚么羞耻啊!责任啊!统统滚蛋!
我开始将满腔无法排泄的仇恨和妒忌,一股脑儿抛给了这个社会,以及这个社会里所有健康地生活着的人!特别是小学那位班主任、初中校长、暴力色情网络经营商、引诱我吸毒的所谓朋友……倘若当初他们没有那样待我,我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我要让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都感染上艾滋病,我发誓!
十、犯罪
在单靠卖身已经无法满足我对毒资的需求时,我不得不铤而走险走上贩卖大宗毒品的路子。很快,在得手两次后,我因涉嫌贩卖毒品犯罪被公安机关抓拿归案。
2008年2月21日,县公安缉毒大队民警抓捕我时,因畏惧我会歇斯底里地用嘴撕咬他们裸露在外的手臂,将HIV病毒通过血液渠道传染给他们,疯狂报复他们以成功拒捕脱逃。所以,他们便趁我低头往左大腿腹股沟大动脉注射冰毒时,突然如猛虎掠食般从我背后扑向我,拘捕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我下意识地向前倒下,只听见“咔”一声,针头深深的插入肌肉,断了!
2008年6月26日我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我没有上诉,但同案上诉。二审判决裁定是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我不得不在看守所多待了五十多天,等待走完二审和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复合程序。
十一、入狱
2008年8月12日,正是盛夏季节。我戴着手铐和脚镣,在三位手戴防护手套公安人员、一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的共同押解下,拖着因腹股沟留有针头、疼痛不堪的虚弱身子,缓缓地挪进高墙铁窗内。当我走进女子监狱,绿色如海潮般袭面而??工整的花圃;两棵茂密大榕树如两把巨大的太??房,镶嵌在整齐划一的花圃中,静谧而雅致;??欢的龟背竹。龟背竹因为有充足的水份供应,长得枝繁叶茂。龟背竹硕大的叶子殷??!
在入监分监区,一排整洁而民警亲切地接待了我。她们像知冷知热的姐妹,真??烧无法下咽米饭,那位年纪大一些的秦警官,??服刑人员,急冲冲地赶去锅炉房挑了两桶??清洗自已了。当天晚上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2em;"> 次日清晨我再次发高烧,伴随毒??警官到警官饭堂给我打了一碗有很多碎肉??尽量多吃,以补充体内消耗的能量。我和着眼??上打滚。我不想活了!秦警官用两副手铐把我??报告监狱值班领导派车把我送到监狱医院??的现代化监狱医院,刚投入使用,清洁而明朗??的HiV单独病房里打点滴了。
一个月后,我长胖了20多斤。病??子监狱入监队。幸运的是我属秦警官分管。秦??。她不但不像其他人一样歧视我,而是有意无意地在公众面前靠近我,与我握手,面对面近距离??家作了与HiV病犯科学健康交往的榜样。她??生的哲理。知道我爱看文学书籍,她就到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前苏联尼.�斯特洛夫斯??还从家里拿来电影VCD《隐形的翅膀》??着一对深深的酒窝,每当我凝视着她,聆听她??酒涡、与家乡的那潭深水池联系起来,好美啊??里,看到了有关她的事迹报道和她很多作品。原来她是一名极富社会良知的警察作家。她的大墙作品??子女的理性关注,她还是红十字会的10年老志愿者,直接参与“5.12”地震的赈??也是红十字会举行的“艾滋病同伴教育”的教??痴傻想,要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遇到像??化、丝丝入扣的开导下,我再次燃起了生活的??滋病晚期并发多种疾病。我的生命弱如游丝,?HiV病房.
女子??
十二、忏悔
我感谢政府??她一颗仁义之心打动了我,使我彻底改变了对社会的仇视态度。??那位班主任、初中校长、暴力色情网络经??人员等之怨恨之情。促我鼓起勇气来直面自己??的一年、几个月甚至几周……
想起我可怜的未婚夫;想起待我如亲??起儿时的蔡老先生和伙伴们;想起因为我而不??些被感染的男性中,有刚刚离开初高中学??中学或大学的独生子……
夜深人静之时、扪心自问,拷问自己肮脏而卑鄙的灵魂!----从我得知自已被感染上艾??施的情况下与我同居……这就意味着有数以千??的可能!我给这些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带来了灭??!杀人犯也只不过杀死一两条生命,而我??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真正的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地狱!也无法洗清我的血腥双手,无法弥补我??的人生悲剧和沉痛教训,能警醒青少年们、以及他们的父母、还有他们的老师校长,能引起??为我从一个有文学天赋的孩子走到现在这一步,并不完全是我个人的主观原因所致呀!
这是我临终的肺腑之言!
冬日,窗外明媚的阳光洋洋洒??的大街上流淌着温暖的旋律,善意地诱惑??在这样,静静地躺在监狱医院的病床上,透过??临终冰冷的躯体。
我??天,不知何故,我经常梦见儿时村子里的??膀,幻想着还能回到儿时的故乡。在故乡一个??烂笑容啊,宛若晒在太阳底下绽开的那缕丝绸??小裤衩,和一群光着屁股的男伙伴,从高??清凉的世界里,在夕阳的余辉中,划过一道道
(特别注明:本故事纯属虚构。---作者爱晚亭)
(8900字) ( 完稿于于《法律与生活》2009年3月上期\《黄丝带》2009年ent:2em;"> 本文于2009年9月,荣获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监??高墙”征文比赛一等奖(没设有特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