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经纶今年28岁,2010年7月那个夏天,他和很多大学毕业生一样,怀揣着一颗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走向社会。经纶毕业于省内一所比较著名的大学――江城大学的优势专业。想当初也是一个来自苏北农村的毛头小子出于对大学和大城市无限向往,所以报考了苏南这所大学。经纶在大学表现积极,省、校级荣誉获得了20多项,活动能力很强,尤其在组织策划学生活动方面,曾经先后联系了两家单位出资近2万元赞助了他组织的活动,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他也因此坐上了学院学生会主席的“交椅”,就这样,经纶在学弟学妹们一声声“经主席”的“呼声”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同时也萌发了一个邪恶的想法――进入“官场”。那时候的经纶思想活跃、头脑单纯、带着些许清高、心里又布满谦卑。从此,他便思忖着如何进入他期待的“官场”。
很快,经纶明白了,就像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农民的儿子只有通过高考才能改变命运一样,步入经纶眼里的官场,只有通过公务员考试。经纶考公务员的经历可谓是一波多折,但最终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来到长江边上的一个城市安身立命,更没想到他会考到监狱来,成为一名监狱人民警察。
也许是被大学时一声声“经主席”冲昏了头脑、也许是因为有次考公安局时出了点意外而未能成为一名人民警察、也许是监狱人民警察也可以满足他身穿警服耀武扬威的虚荣心、又或许他急切地想进入“队伍”而又别无选择,经纶就这样,来到了这个坐落于长江之滨的江滨监狱。
起初,被公务员和人民警察双重身份光环笼罩着的经纶,自我感觉颇佳,但这种虚幻的荣耀感没持续多久,经纶便后悔选择了这个工作。经纶喜欢工作中充满挑战和刺激,所以大学毕业后从事了一年专业相关的外贸销售员的工作。但在监狱,严格的行事规矩、严明的工作纪律、无尽的日常琐碎慢慢地消磨着经纶曾经的雄心壮志。经纶终于明白,所谓的“官场”原本可能就不存在,又或许这个“官场”离经纶目前科员的级别还很远,又觉得当初就不应该对“官场”有着那样浅薄的认知。但经纶天生是个不服输的人,他在心里想:“别人能够干好的工作我也一定要干好。不为别的,只为向同事和领导证明我不只是花架子,而且还有真本事。”经纶还想着,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就要干出个人样。所以经纶一直谦虚谨慎地向老同事和领导学习如何管理教育服刑人员、如何处理服刑人员之间发生的争吵等违规行为、仔细研读监狱相关的文件和规定。几年下来,经纶也算是习惯和适应了这份看似平淡无奇而又略显枯燥的工作了。
(2)
最近发生了一件事,使得这个年轻的小狱警愈发感觉到这份工作的无奈,那就是结婚近一年的妻子心琪怀孕了。这本该是让经纶和妻子心琪高兴的事,但这件事一直在经纶的心里纠结着。经纶是在2013年底经人介绍认识的现在的妻子心琪的。此前,经纶一直在相亲,有同事介绍的、有朋友介绍的、有老乡介绍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亲是相了十几个,但一直都没成。这里当然有经纶自己的原因,关于爱情,经纶看来是比较理想化的,可能是之前中学和大学时候看的唐诗宋词及一些文学名著里的爱情故事作祟。此外,经纶纵然内心风流倜傥,但难敌自身其貌不扬的现实。还有就是经纶来自苏北农村普通家庭,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经纬刚毕业参加工作,所以经济条件上不占任何优势。所以经纶在一次又一次相亲失败中愈发迷惘了,有时候甚至想到自己这辈子会不会结婚。
直到认识现在的妻子心琪后,这样的担心不攻自破了。与当时的心琪恋爱时,经纶便觉得愧对心琪。因为在监狱工作,虽然有着公务员的光环,但这个光环不能一直陪着女朋友心琪,充其量是红漆马桶表面光。每逢节假日,都是监狱加强警力的重点时期,自然陪不了心琪;女朋友心琪周末休息,经纶的休息不固定,也很难和心琪的休息日碰到一起,自然又陪不了心琪;监狱里平时不允许带手机,心琪遇到什么事也很难联系到他,自然也不能及时帮助心琪分忧解难。为此,心琪没少和他发脾气,但每次经纶都是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了。经纶自知这个女人选择了现在一穷二白的他,心想此生定不能负她。后来筹备婚礼,经纶的父母都在苏北老家,很难照应到,自己又要上班,很多事都需要心琪和她爸妈去操办,这样一来经纶又觉得愧对心琪,所以有时候在心琪面前“抬不起头”,就连偶尔的吵架,经纶也觉得自己“英雄气短”。在去年结婚时,经纶在婚礼上引用了钱钟书先生的话,说:此前,遇见心琪前,他从未想过结婚;今后,娶她之后,他定不后悔。
婚后经纶和心琪过着甜蜜的二人世界,工作虽然艰辛,但也不是不能克服,而且心琪也逐渐理解了丈夫经纶的工作。原本心琪在下面的一个县的银行工作,后调到市区的分行。心琪原本就是这个县的人,父母都在身边,所以那时候即使有时候不能陪伴心琪,经纶也会觉得心里欣慰些。但心琪调到市区后,经常都是心琪一个人呆在家里。因为妻子心琪从小有些娇生惯养,所以经纶很是担心她的生活。
(3)
就在2个多月前,心琪感觉头晕嗜睡、食欲不振,到医院一检查,怀孕了!这时候怀孕,也是他们小夫妻俩今年的计划。何况结婚之后,双方父母、亲戚朋友见面就会问:有没有了啊?心琪也想趁着现在年轻,抓紧把孩子生了,这样对孩子也好。那段时间,经纶每每都沉醉在将为人父的喜悦里,经纶爸妈和心琪爸妈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那么事情来了,经纶爸妈都在苏北,弟弟经纬在老家上班,业余还开了个辅导班,经纶爸妈平时就近帮助经纶弟弟经纬做事。心琪爸妈在下面的镇上开个店,心琪还有个2岁的侄子也需要她爸妈照顾。这样就没人来照顾心琪了,最后的责任就落到了经纶身上了。但是经纶在监狱工作,监狱的工作作息时间很不规律,且离市区30多公里,那怎么照顾心琪?这个问题成为萦绕在经纶脑子里难解的心结。一开始,这样的问题还不太尖锐,因为心琪怀孕初期反应不是太大,精神状态还是蛮好的。
但问题终究会暴露出来,随着心琪妊娠反应的加大,情绪也变得烦躁,很容易发脾气。很多时候,下班回家连做饭的人都没有,更别提陪她说说话的人了。经纶从心底里理解心琪,但却无能为力。因为经纶每周至少有2-3个晚上回不了家,至少一个值班,24小时,都待在监狱里面;至少一个备勤,也是24小时,不能离开监狱;有时候因为同事调班或者其他特殊情况,4、5个晚上回不了家也是常事。要是偶尔和同事调个班或向领导请个假,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怀孕生孩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需要280天、十个月的艰难历程。这么长的周期,总是请假或者调班,领导也有难处,经纶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更何况,整个监狱几百个民警,谁家没孩子,谁没自己的事?即便是想照顾也照顾不过来。想想就算了,经纶也没和领导提出过请假的要求。只想着在自己休息的时候,对妻子心琪能尽可能的好些。
怀着孕的心琪,反应越来越大,经常呕吐、头晕、厌食。经纶心疼妻子心琪,要妻子强行把东西吃下去,吃了才有东西吐,不然肚子里的宝宝和心琪的营养都跟不上,但心琪“不领情”,经常在吃饭的时候发无名之火,有次心琪把筷子一摔,突然哭了起来,说:“人家怀孕(指她的本地同事),都有婆婆专门照顾,菜都换着花样吃,什么事都是做好的,你看我现在吃得是什么,要么在外面买些卤菜,要么从你们食堂带些菜,一点都没胃口。”经纶听了不知所言,便放下筷子,走到心琪旁边,搂着正在哭的稀里哗啦的妻子说:“心琪,都是我不好,不能每天陪着你。以后每次休息我来给你做饭,不会做的菜我学着菜谱给你做……”
就这样,每次休息,经纶决定不睡懒觉了。起床给妻子煮个粥或面条及一个鸡蛋。心琪喜欢吃煮玉米,有时候会加个玉米棒。吃完早饭送妻子上班,然后直奔菜市场。之所以一早就去菜市场,是因为有次经纶十点多才去,买回来的肉和骨头烧出来带有一股怪味,不是很新鲜,以后每次经纶都是尽量地早去。食材买回来之后,便打开电脑查询菜的做法,一面回想着经纶妈妈此前烧菜的记忆。一开始的菜自然是遭到心琪的一次又一次的“数落”,但经纶不以为然,非常高兴,能为妻子心琪做饭,陪她吃饭,送她上下班,总归心里安慰了不少。慢慢地经纶的烧饭水平提高了不少,当然是在心琪一次又一次的品尝后提出的“整改要求”执行后,有时候经纶2-3天回不了家,会多做些菜放在冰箱里。虽说,吃剩下的菜不太健康,但感觉比外面的快餐要好得多。有时候周末回丈母娘家,回市区时也会带些菜回去,够吃上几日。这样一来,妻子心琪吃饭的矛盾得到了有效的缓解,经纶心便又宽了些。
(4)
但横在经纶和心琪之间悬而未决的远不止吃饭的问题。大概二周前,按照医院的孕检计划,有次检查要做。之前都是尽量选择经纶休息的时间过去,这样不用心琪一个人楼上楼下的跑,还要站着排队。但那次监区有其他人休假,警力不足,经纶也没有休息。那天早上八点,经纶刚在监狱里面值完一整天的班出来,外面下着大雨,倾盆如柱。刚到宿舍,看到了手机有几个心琪的未接来电。经纶知道今天心琪要去医院做孕检,马上回了电话过去。电话那头的心琪听到经纶的声音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里夹杂雨柱落地和大风席卷的交杂声。心琪哭着说:“经纶,你快过来!这里下着大雨,打伞也不起作用。我在小区门口等了快半个小时了,一直没有出租车过来,衣服全湿了,我该怎么办?”那一刻,经纶特别想什么都不顾,马上到市区,陪伴在心琪旁边,哪怕是在狂风暴雨里揽着心琪,帮她撑着伞。但他做不到,值班出来短暂休息后,还要进去接着上班。经纶胡乱安慰了心琪几句,但心如刀割。心琪到达医院后,孕检的人特别多,以前都是心琪坐在候诊大厅,经纶排队挂号、取检验报告等。但这天只能心琪自己一个人做这些事了。因为要做的检查必须空腹,经历大雨滂沱,又要很很久的队,挂号、看诊、付钱、取报告,折腾了一上午。心琪那天的心情特别烦躁,中午从医院来回把经纶骂了一个多小时。经纶自觉理亏,没有争执,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听着……泪水无意间已经湿润了双眼。
经纶还是在每周休息时,想着法做饭给心琪吃。他们所关注的问题目前来看,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其实最好的办法也就是维持现状。已经三个多月的心琪,妊娠反应已经越来越小了,肚子也越来越明显了。心琪的娘家离市区50多公里,经纶的所在的江滨监狱在市区和县城之间。因为他们俩休息不同步,很难凑到一起。如果经纶恰好逢上心琪休息,他就坐班车到市区,然后经纶再开车载着心琪回镇上的娘家;又或者碰巧心琪要周一上班时,经纶会在周日下午坐车到丈母娘家,第二天早上载着心琪回市区;最怕的是,经纶的休息“不搭头不遇尾”的,那就得心琪自己一个人开车来回,特别每次回娘家都是下午下班后,路上黑得要命,很长一段没有路灯,路上重卡、工程渣土车又很多,心琪晚上开车时,眼睛一直又看不清,这让经纶很是担心,更糟糕的是经纶的休息时间经常与心琪的休息时间不搭头又不遇尾。快四个月的心琪肚子圆鼓鼓的,看着明显。如果开车时再系上安全带勒着肚子,路上在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就算是个急刹车都是不得了的事情,经纶不敢去想象,也不愿意去想。每每心琪独自一人开车去或是来时,经纶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然后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估计大概到了到达的时间,就一遍遍的拨打心琪的电话,生怕路上出什么意外。有时间心琪到了之后,没接到经纶的电话,又忘了给经纶打电话,经纶事后便狠狠地批评心琪。
(5)
现在的经纶,最大的无奈就是不能在心琪需要的时候陪伴着她。选择了监狱警察这个工作,便注定了要让心琪承受着本来不属于她的责任。经纶自觉无奈后,也就接受了这样的现实。诗人汪国真在《热爱生命》一诗写道: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这也许也是经纶的心声。
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其实,经纶何尝不想每天都做好饭等待着妻子心琪的归来?何尝不想在心琪偶尔加班时能在她办公室的楼下等着她一起回家?何尝不想在后面的每一次孕检都能陪在她身边,帮她跑前跑后?又何尝不想每次都是他开着车载着心琪,而不是让心琪提心吊胆地开夜车?这些对经纶来说,都太奢侈了。心琪现在距离十月怀胎之苦还有六个多月,经纶不知道后面心琪一个人挺着大肚子该怎么开车回家?即便是孩子出生后,在经纶上班时,心琪一个人在家带着宝宝又该怎么办?这是属于经纶的无奈,也是属于每一个监狱人民警察的无奈;这也许是成为经纶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也会是所有监狱人民警察都会有的遗憾。为了能把这份工作干好,经纶心里想付出这些也算值得。只要妻子心琪能够理解他和他的这份工作就够了。
有那么一天,他们的宝宝会长大,肯定会谅解爸爸经纶在妈妈心琪怀孕时候对他(她)“怠慢”。经纶也会让宝宝以有一个这样的监狱人民警察的父亲而自豪。(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