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年了,我居然还能记起那个秋风萧瑟的下午。人的记性是很奇怪的,有时健忘得可怕,常常一转身就会忘记刚刚还想着要做的事情,而有些时候,故地重游或遇到某些相似的场景,那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情,却能突然蹦到你的脑海,就如夹在记事本里那片早已风干的叶子,即使经过漫长的岁月之后,脉络却还依然清晰。而关于叶石和他的爱情故事,也许就是在我看到夕阳穿透斑驳秋叶的一刹那被焕醒的吧。
叶石早我两年参加工作,我们的单位离市区有近50公里的路程,偏僻和荒凉的情景,自不用过多描述,因为许多人跟我一样都曾经经历并感同身受。当时的生活条件很艰苦,但更苦的是,许多和我一样的适婚男青年找不到对象,哪个傻姑娘愿意嫁到一个远离城市又无比苦闷的地方来呢!每每想到这些,就让我们这帮光棍们感到苦恼和无比沮丧。叶石,本科毕业,生性腼腆,戴一副黑框眼镜,不抽烟不沾酒,似乎唯一的爱好就是弹吉它。叶石最喜欢在下班后的黄昏,抱起那把浅黄色的木吉它,弹得最多的是那首光头李进的《你在他乡还好吗》,歌曲很老,充满忧伤和怀念的旋律,听了他的弹唱,我总是会泛起无名的感伤,有时听得厌了,便嚷着让他弹唱一些轻快的歌曲,这个忧郁的吉它手会微微一笑,手指抚着琴弦,然后心不在焉地换弹另一首曲子。他书桌上的相框里,是一张女孩的相片,粉色的上衣,正倚栏而望,桥下是满池的荷花。我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个女孩,但从叶石的近况分析,故事的结局不难猜到:叶石内向的性格,很难驾驭性情古怪的女孩们,而极不便利的交通,则让他一次次失去及时抚慰女孩的机会,于是,在痛苦的挣扎过后,粉衣女孩选择了离开。“你在他乡还好吗,可有泪水打湿双眼,你在他乡还好吗……”,人有多忧伤,曲就有多哀怨,在无尽低回的吉它声中,终于还是等到曲终人散。在这样闭塞的环境里,时间于我,很难消磨,于叶石,应是煎熬。
我有一辆两轮摩托车,硬是攒了三年多的工资才买得起,这辆车让很多哥们对我极为“客气”,然后以各种理由借去潇洒走一回。次数多了,他们也会不好意思,于是大家都咬咬牙,几年间,摩托车便明显多了起来,叶石也买了一辆。过了这些年,他也放下了那段感情,生活重归于平静,只是叶石除了依旧弹吉它,偶尔还会抽上一根烟,在袅袅的烟雾中,他的眼,空洞。九月的一天,他的摩托车尾,载来一位好脾气的姑娘,我们这帮光棍总结出来的真理就是,肯让你带进单位的,就绝不是表妹。于是那天晚上,在叶石的招待和暗示下,几个哥们边吃边喝,一边不忘极尽撮合之能事,在那场重要的饭局上,叶石的一曲《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一弹起,气氛立马变得轻松起来,在我们的强烈建议下,叶石深情地奉上《月亮代表我的心》,直听得天空那一轮多情的皓月也赶紧抓过一块红纱,变身朦胧的红月,将姑娘的脸映得微微酡红。经过曲曲折折的爱情考验之后,这个内向的吉他王子,终于将要携着他的公主过上童话般的幸福生活。那段时间,叶石的吉它开始倾泻出温暖的音色,让一个个无趣的黄昏都变得温婉浪漫起来。
转眼已到深秋,天气渐渐凉了。早上,我还赖在床上,突然,有人来拍我的门,告诉我,叶石出车祸了,让我一起去医院看看。静静躺在白色病床上的那个年轻人闭着双眼,没有心跳没有呼吸,除去黑框眼镜的叶石那么陌生,让我感觉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叶石死了,关于他晚上骑摩托车出去的说法,有不同的版本,说得最多的是,他的未婚妻要来单位看望他,天晚了没有搭上最后一班车,于是他下班后便匆匆忙忙赶着出去,结果发生了车祸。
叶石离开后的几天里,他的家属来了几个,默默收拾了一些东西后离开了。依照风俗,叶石的物品还需要清理和烧毁。我电话通知了他的几个平日好友,无奈,他们有的在上班,有的说正忙着没空,最后只剩了我一个。在那个秋风萧瑟的下午,我把他房间里的东西一趟一趟地将往外搬,拿到山脚下的避风处,堆成一堆。浇上汽油,点燃火机,一团极大的火焰,瞬间吞噬了物品的灵魂,只剩了枯焦的躯体,无声而痛苦的扭曲,定型。叶石的那把木吉它,本想留着作个纪念,但想到那该是他最爱的物件,在遥远的天国,叶石需要音乐的陪伴。我把吉它投入火中,火势变得稍微小了一些,而等到吉它引燃后,火焰噼噼啪啪地大了起来,热烈却孤独。
人生无常,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然而山水依旧,君已逝。生命脆弱,心却可以强大,生命脆弱,情却可以永恒,生命脆弱,所以每一个明天都值得期待。光阴短若片刻,人生短暂有限,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