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学研究是默默坚守的“小众”事业

――《监狱学新视点》读后杂记二则

时间:2017-07-15信息来源:江苏省司法厅作者:

(一)感谢连春亮教授

因为转换了工作岗位,很久没有关注监狱学圈子的动态,也没有追踪监狱学研究最新的进展。前几天,到南图(南京图书馆)查阅资料,信步经过法学图书区,习惯性地浏览了一下刑罚执行和监狱学类目的图书,一眼就看到连春亮老师编著的《监狱学新视点》。平心而论,这个书名真是有点“标题党”,因为这本书里评价的学者平均年龄在五十岁以上,主要学术观点提出的时间平均也在十年以上,实在谈不上“新视点”。但是,由于有“连春亮”三个字背书,纵然书名有些名不副实,笔者也相信著作者在定名时是别有用意、另有苦心。

说起来连春亮教授,笔者至今无缘亲见,但有两次神交。一次,是在翻阅资料时,发现连教授的《罪犯矫正:从身份到契约--罪犯矫正契约化论纲 》被人大复印资料《刑事法学》全文转载,不由得肃然起敬,因为监狱学研究成果被人大复印资料转载并不常见;一次,是笔者写过一篇小文章,投稿到连教授担任主编的《河南司法警官职业学院学报》。连教授审稿之余,竟亲自打电话来询问笔者的情况,小加勉励,让笔者倍感鼓舞。后来,随着笔者工作时间稍久,对监狱学学术圈略有了解,才知道连教授是一位在监狱学领域耕耘日久的前辈。虽然著作等身、学术有成,仍时刻不忘提点后辈,除了礼贤下士的个人品质之外,只能说连教授对监狱学发展心中有大爱,时刻不忘为学科学术的发展积沙成塔、培育根苗。有鉴于此,能入连教授法眼,称之为“新视点”的学者及观点,必然是对监狱学发展有相当价值的贡献。当然,连教授持续追踪、笔耕不辍,对近二十年监狱学理论发展进行梳理评述,也足见其对监狱学发展的赤诚衷肠。

果然!《新视点》读罢,笔者深觉这是一本对监狱学推介大有裨益的用心之作。用严格的学术眼光来看,如前文所讲,《新视点》实在不足以称其为“新”。但对笔者这种半路出家的监狱学小学徒而言,《新视点》一书实在是用益颇大。一者,该书介绍了当前监狱学领域处于执牛耳地位的几位学术大咖,为监狱学研究后来者指点了山门。所谓“为人不识陈近南,纵称英雄亦枉然”。诸如,吴宗宪、郭明、张晶、翟中东等近二十年来乃至当前仍活跃在监狱学研究前沿,不时有新成果横空出世的前辈学者,其人物事迹及其主要学术观点,都是新进监狱学圈子的后生必须知道并了解的,这是入门基本功。《新视点》做了监狱学入门教科书的工作。二者,该书系统梳理了近十几年来监狱学理论研究的系列观点,穿点成线,把碎片化的监狱学观点集中呈现,有体系化之功。以笔者个人经历,在监狱实务领域中,对理论研究感兴趣的,很多是从其他专业“误入”的,对监狱学的学习都是从法学、社会学、心理学、教育学乃至管理学等旁门杂路进来的,原有学科背景固然可以为监狱学研究提供资源,但监狱学本身的知识基础薄弱,是难以跨越的障碍,必须补上这一课。《新视点》一书,杂列诸家,择要呈现,是为半路出家的监狱理论研究爱好者奠基补课的上佳作品。三者,连教授在书中对各家观点的点评,犹是上善之作。读书这件事,终是要有些根底的,否则纵有宝卷在手,没有相应的知识背景,也容易囫囵吞枣、食而不化、难得其妙。连教授把各位名家的学术观点一一介绍,夹叙夹议,逐个点评,既有旁征博引、也能深入浅出,妙语连珠的同时精要尽现,对帮助我们这些浅薄读者最大程度获取知识、汲取养分,真是作用甚大。

当然,《新视角》一书的最大价值不仅仅在于其可以作为监狱学普及通识读本,更在于其在监狱学发展当前阶段收山总结、既往开来的重要启示作用。以笔者作为外来者旁观的观点,我国监狱学理论的发展当前阶段确实存在某位前辈所说的“原地打转”的现象,不时有一些新观点、新思路,但终究没有取得大的突破。一个重要的表现是很多议题的论述,倒退十年回溯,言犹在耳,没有太大差别,很多旧文章改头换面放在现在也不觉得落伍。《新视点》一书纵览2000年之后主要学术观点,陈列人前,就是警醒包括笔者在内的后来学人,前辈学者集几十年功力创立的一批学术高峰,不应该成为后来者再次攀爬的旧路,而应该是再辟新途、另起篇章的新起点。

读罢悠思,《新视点》何尝不是监狱学研究的警世钟。由此,所有关心、关注监狱学发展的同仁,都要感谢《新视点》,感谢连教授。


 

(二)孤星一点 自亮天边

《新视点》开篇前言里就忧愤慨叹:“进入2000年之后,我国的监狱学研究逐步进入了衰落期,从宏观上看,监狱学存在基础理论研究严重不足,导致学科根基不稳;研究的主体意识匮乏,应时性政策研究成为主流;学术视野狭窄,缺乏深度和广度;研究方法单调,缺乏研究方法的多元化;学术规范欠缺,研究成果模式化、抄袭化等问题。”对于当前监狱学研究中这些问题,连教授的总结可谓字字诛心、字字泣血,用心良苦。但存在这些问题,是否就意味着监狱学研究进入了衰落期?笔者倒有些存疑。

一方面,对于连教授总结的上述问题,有一些在笔者看来可能根本就不能称其为问题。比如,关于“学科根基不稳”“ 学术视野狭窄”等用学科发展标准的视角来评价监狱学发展得出的结论,也许有些大而无当了。首先,何为学科?能成为一个纳粹意义学科的,大约要具备四个条件:专门的研究群体、独有的研究对象、专有的研究方法以及供研究共同体批评交流的学术平台。如果用这个标准来看,我国的监狱学是不能称之为学科的。一者,目前我国监狱学研究,还没有专业化群体。比如,在《新视点》一书中选取的学者,真正自始至终专门从事监狱学理论研究的就屈指可数。吴宗宪教授,以犯罪心理学研究起家,目前在北京师范大学担任博士生导师,重点研究社区矫正,其专注监狱学研究,是在司法部预防犯罪研究所工作的十四年,当时身份是官方学者;张晶是实务出身,长期在监狱系统内工作,没有独立的学术身份;主编“监狱人文五论”的于爱荣,著作出版时是省监狱管理局局长;孙平、王廷惠等学者,都是短期涉猎监狱学研究,或者将监狱领域的现象纳入其研究领域中。这样的研究人员结构,限制了监狱学的学术纯度。当然,我们也有上至中央司法警官学院下至各省的司法警官学校(院)的学校系统,有一批与狱政管理、刑罚执行专业相关的教师,比如翟中东、郭明以及本书作者连春亮等专职教授。但总量并不大,其服务教学的研究,有一部分也不太适合称之为监狱学专门研究。二者,监狱学研究没有形成统一的有影响力的学术交流批评平台。曾经有全国性影响力的《犯罪与改革研究》、《中国监狱学刊》等学术型杂志,因为种种原因,已经退出核心期刊序列,甚至不在国内CNKI(中国知网)、万方数据等平台收录,缺乏广泛的影响力。其他一些法学类核心期刊,留给监狱学的空间很小,自然也吸引不到专业学者的长期关注和投稿交流。三者,在研究方法方面,监狱学领域远没有形成专业性的研究方法。随着其他学科对监狱学的渗透,各种研究方法都可以在监狱学研究领域中有所运用,比如,法学、心理学、人类学等,基本上哪个领域的研究涉猎到监狱领域,就会把相关研究方法介入其中,但是,监狱学内部没有形成具有学科标志性的研究方法。目前国内已发表的监狱学研究成果,大部分是思辨性的说理研究,实证研究方法的应用极度匮乏,使监狱学研究总体呈现出一种人文学科气质,离社会科学距离较远。四者,研究对象过于浅表化。这才是阻断监狱学学科化的根本问题。所谓研究对象,就是研究者对现象背后的深层次追问,是跨过具体问题,在更深层次上多问几个“为什么”之后,得到的那个抽象的提纲挈领的问题,即有学术意义的问题。能够提出具有学术意义的问题,是学科建立的基本前提。“一般而言,学术问题总是指向一个或数个学术传统的,或挑战批判或修正补充。”(冯象,2004)学术研究的提问是有较高要求的,但目前监狱学关注的研究问题,大部分是工作实务中直接涉及的或者是浅表层次提炼的问题,还达不到学术思考的层面,这就导致了很多问题是无效问题,围绕无效问题的研究就是无意义的研究,长此以往,就阻断了监狱学向深层次学术层面发展。

另一方面,回顾监狱学的发展历史,一路走来是一条实务应用路线,而不是立足知识生产的学术路线。我国历史上几个监狱学比较兴盛的时期,都是狱政工作大变革时期,所谓监狱学的学者和成果,都是推动狱政发展的亲历者及其经验总结。比如,被学界视为中国监狱学的倡导者和奠基者,甚至有人称之为“中国监狱学之父”,有《狱考》等著作传世的沈家本,其官方身份是清末修律大臣、刑部右侍郎、大理院正卿,亲自推动了清末的狱政改良。以一篇《中国监狱史》被称为“中国监狱史著第一人”的涂景瑜,在写作该文时的官方身份是清政府为筹备参加万国监狱协会而派遣到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法科留学的官生,时任河北省赤城县丞。以一部“庶可反映19世纪20年代初我国监狱学研究总体水平”(郭明,2003)的《监狱学》,被称为民国监狱学研究第一人的王元增,其一生先后就学东京日本警监学校,在日本浦和监狱实习,历任奉天地方监察厅检察官、北平监狱典狱长。凭一部《狱务大全》和一本《监狱学》,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监狱理论和实务两个方面的成就、影响冠绝一时的孙雄,十八岁就开始就在湖南、江苏等地的看守所和监狱辗转任职,二十一岁就代理长沙监狱典狱,长期从事狱务管理工作。

把当前监狱学发展的现象放到历史的纵深里考察,就隐约可以看出些许端倪――从学术层面来讲,监狱学是法学研究领域中的下位学科,注重实践应用,上升不到太高的学术高度。同时,监狱学研究是根据现实工作需要而发展的,政治性和工具性特征很明显,其扎根实践的天然属性,决定了其没有在学术或学科方面发展的需求。但是,这完全无损于监狱学的价值。因为,社会的发展需要监狱与其同频同步。监狱学界有所谓“监狱是社会文明的窗口”的说法,社会治理思想的发展变革自然会投射到监狱领域。回顾刑罚执行发展历史,从报复刑、自由刑到教育型再到综合刑,刑罚思想和狱政思想的深刻变革紧跟每一次人类文明的跃进升级,监狱学研究不过没有做深入的思考和探索,监狱工作实践就不能够适应社会发展的需求。因此,监狱学的价值在形而下的实践层不在形而上的理论层,《新视角》所感叹的监狱学的衰落其实也许并不存在。

更重要的是,现代学术的发展已经越来越走出象牙塔、走下知识神坛、走向实务应用层面。完全不必用学科发展、学术价值来评判监狱学的兴替价值。监禁行刑存在一天,监狱学相关的研究就有其一天的活力,这是最朴素的唯物主义主义观点。监狱工作实践持续向前发展,监狱实务领域里就永远有一群坚定的视监狱为事业的理想主义者,他们会用理想信念和执着把关于监狱的实践和思考,变成观点、理论乃至学说。比如清末的沈家本、民国的王元增、孙雄,比如当代的吴宗宪、郭明、张晶、连春亮等,他们都在务实勤思,日积月累之间,为中国监狱事业和监狱学发展留下了独特的业绩,也是监狱学的精神所在。如果说监狱是社会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么监狱学研究是扎根这一方角落的“小众”事业,监狱学者们就是在这尺寸之间,无声处听惊雷、平凡处作出不凡之举的默默耕耘者。只要监狱事业在、监狱学耕耘者在,监狱学就永远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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