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太身材瘦小,白天常咳嗽,夜晚多气喘,谁也没想到,就这身子骨生下一个大男孩儿。何家三世单传,总算有了后代香烟。也没见何老太怎么费心,孩子长得相貌堂堂。造化啊,大家都说她隐忍和顺,才获老天爷的恩赐。她的丈夫身体原本不错,不想居然熬不过有病的妻子。何老太心里清楚,是丈夫心里憋气 人再老实,开会时干部总要点他的名,说他是阶级敌人;人再肯干,分东西的时候总是拿最差的一份。忍不住嘴里嘟囔,被干部听见,还要挨骂受训。
何老太心里清楚,男人可以受苦,就是不能受气。丈夫偏偏一直受气,还无处发泄,最后都渗进了筋骨。日子越过越艰难了,最终他没挺过来,咽气时对老婆说:「我对不起你,没能让你过一天好日子,我要感谢你,给我养了个好儿子。」遂又叮嘱,「无极,太乖,什么话也不说。太乖的孩子爱捅大娄子,你要多留个心眼儿啊。」
「你放心,有我看着哪。」老伴一边说,一边抹泪。
何无极回到家,径直走到到母亲的房间。对母亲说:「妈,我先做饭,吃完我有事要说。」
银色的月光洒在院落,远处有蟋蟀凄切的叫声。何老太走进他的房间,他的房间简单到简陋,除了农具就是一架旧缝纫机。自打出世,他的衣服都是母亲做的。原先缝纫机搁在母亲的房间,长大后心疼母亲,他把机器搬过来,自己学着当裁缝。别看是小伙子,没几天就会了。另一个显眼的物件,就是一张何无极出生周年拍摄的全家福。那天,进了县城,找到一家最好的照相馆,在师傅的调派下:父亲坐着,怀里抱着儿子,站着的是母亲,三个人神情自然又庄重。配好木质相框的照片原本是放在母亲那里,父亲去世后不久,他把照片拿到自己的屋里。
何老太见儿子平躺在床,两眼睁得大大的,一副出神的样子,心想:这孩子,有心事了。何无极慌忙收摄心神,起身,端来有靠背的椅子让母亲坐下,自己坐在床沿,母子脸对脸坐着。
「无极,你有啥事?」
何无极有些局促不安:「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有个想头。」
何老太问:「该不是你看中谁了?」
「妈,你怎么知道?」儿子惊问。
「我是过来人。说吧,看中谁了?」
「杨芬芳。」
「那可是好姑娘,模样好,心眼好。别说你喜欢,村里的男人都喜欢,妈也喜欢。」
何无极的话头停顿了,母亲明白:儿子是陷进去了。她伸出手,摸摸何无极的那一头黑发,说:「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希望?」儿子摇摇头。
「那就是觉得自己还有盼头?」
儿子还是摇头。
何老太长出了口气:「你现在是既不能往前走,也不想朝后退,妈说对了吗?」
何无极把身子凑到母亲跟前,说:「我爱她,她也喜欢我。我们不往前走,也不朝后退,行吗?」
「傻孩子,你能一辈子单身,她未必终身不嫁?你俩像兄妹一样玩下去,这可能吗?再说她的姐姐、姐夫能答应吗?就是妈也不同意啊。要不然娶她过来,单是咱们的成分,难了;要不就断了念头,可你动了心,也难了。」
儿子急切地说:「妈,我娶不了她,更舍不得她,今后的日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
「我知道,你去灶头,给妈舀碗水来。」何老太联想起老伴临终前的叮嘱,觉得真有必要跟儿子说说男女的婚姻,也要讲讲自己的婚姻。
接过大海碗,她只喝了一小口,自己很久没有和儿子那么靠近。眼前这个大男孩儿,越发地像她年轻时的亡夫,伟岸英俊。
「无极,你知道我是怎么和你爸结婚的吗?」何老太眯缝着眼睛,透过窗户,看了看天边的月色。
「不知道,你从来没提过。」
「是,自从咱家成了地主,还有啥可讲,只盼着你长大成家。」
「妈,那为什么今晚要讲给我听呢?」
「我想要你知道男女之事,先头有多甜,后头就有多苦。」
「妈,你慢慢说,我听着。」
「先前,我娘家是在镇上开小饭馆的。父母只生了我一个,疼得要死要活的。四岁的时候,请了一个老师教我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