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第一百零八天;春分后的第十五天――清明。”喧嚣热闹的春节之后,稍作休整,春天蓄意要再掀起一个高潮,清明作为春天里的第一个大节,成了春天的灵与魂。
何谓清明?山水同在为“清”,日月同在为“明”,清明就是为日月山水在写意。
聪明的老祖宗根据物候的变化规律,为我们留下了“二十四节气”,让我们懂得了一年四季里风何时吹、小麦何时播种、水稻何时开镰、衣服何时增减……
清明,是中国的感恩节。
祭扫先人坟墓,追思逝去亲人,是清明的一个永恒主题。“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这个观点被深深种植在中华民族的基因里。孔子说:“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祭祀与战争,是国家的两件大事。战争烽火不烧则已,一旦烧起,烽火连三月,国破家亡,山河飘零,百姓不得安宁,颠沛流离;而祭祀呢,却是和平年代的大事、乐事,饮水思源,慎终追远,祭扫先祖坟墓,求得内心的安宁。旧日习俗,父母亡故后,孝子要在坟墓边搭一草棚,住上三年,谓之“守庐”,据说,孔子的弟子们曾为老师守庐三年,子贡还多守了三年,可见此风之古。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高翥:《清明》)。”在郊外,田陌上,山脚下,墓园里,扫墓人三三两两,到处可见。扫墓习俗,南北各异,南热北冷。北方重扫墓,拜者、跪者、哭者、酹者、锄草添土者、压纸钱者、添土者,庄重,恭谨,有板有眼。“满衣血泪与尘埃,乱后还乡亦可哀。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若无人祭扫,必是孤坟一座,地下为鬼,也凄凄惶惶,不得安宁。在南方,扫墓也许只是一个借口和理由,到处呈现出一派踏青游乐的风光,荡秋千、插柳、戴柳、斗鸡、击球,压抑一冬的活力酣畅淋漓地抒发,激情奔放,热闹喧阗。清明为鬼节,一些与阴人有关的活动都趁此举办,殉葬、迁葬、合葬、立碑等仪式大多选在这个当口。
这么多的事情需要安排,没有个专门的节假日,如何忙得从容?!
自宋元时期,寒食、清明节就成为全民认可的节日。元代甚至规定,官吏老家在三百里以内的,放假十天;三百里以外的,按路程远近相应延长。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古代的“妇女节”!古时妇女身在深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然而,清明节却可以例外!这天里,可以去郊外踏青,可以荡秋千、放风筝,因此,对于女人,这是一年里尤为难得的日子,所谓“女人的清明男人的年”。
文化是传承的,2008年,清明节进入到法定节假日序列,至此,传统的四大节日全部成为了国家法定节假日:春之清明,夏之端午,秋至中秋,冬之春节。我是一个游子,所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有父母在,故乡永远在心头、路上。这四个节日中,我独偏爱清明。春节天太冷、路上太挤;夏天太热、蚊虫叮咬;秋天农村农活太忙、时间太短;唯有清明,正是不忙不闲。春衫换上,春心萌动,春草惹眼,正宜回乡。
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细雨纷飞,惠风和畅。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得让人欣欣然。
就连文人墨客,也似乎更偏爱这个时日,用其笔墨恣意描写。《诗经•郑风》中《溱与洧》里的少男少女相呼相伴去郊游踏青的情与景令人浮想联翩,怎知杜工部的《丽人行》灵感不是来自那个青青河边?白居易的《寒食野望吟》:“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狂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黄庭坚:“佳节清明桃李笑,田野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苏轼的《南歌子》:“日薄花房绽,风和麦浪轻,夜来微雨洗郊垌,正是一年春好近清明。”
歌咏里的清明总是让人向往!清明节里,文人相聚,别出心裁,临水宴饮,所以又有了“曲水流觞”、“曲江流饮”的春日乐事。围坐在溪流边,或咏或歌,或行或憩,酒杯在水中流动,才情在春风里涌动。每每朗读王羲之的《兰亭序》: “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总没来由地想回到那个叫做魏晋的年代!
这个时节就是那么奇妙和神奇,似乎天生就是一个万物争先恐后跨越的坎。植树插柳,抢在清明前,树木容易成活,清明以后,成活率就明显下降。茶叶的采摘,也注重清明,比如江苏碧螺春茶,在资深茶客眼里,明前茶和明后茶,身价大不同。扬子江时鲜美食刀鱼,清明前骨刺柔软,肉味鲜美;清明后骨硬如柴,味道大减。苏轼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野生的河豚出现在清明的春汛。蒌蒿、荠菜、香椿,明前为菜,明后是柴。
清明,离不开柳树、松柏的帮衬。折柳、戴柳自古以来就蔚成风气。“清明不戴柳,死后变黄狗。”“清明不戴柳,红颜变皓首。”柳条青,雨蒙蒙;柳条干,晴了天。佛教认为,柳树可以驱鬼辟邪,称之为“鬼怖木”,观世音菩萨以柳枝撒水,惠洒甘霖,普渡众生。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取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山东农村盛行清明插柳避害虫伤人:“一年一个清明节,杨柳单打青帮蝎。白天不准门前过,夜里不准把人蛰。”鹅黄的垂柳,垂下千万春之情思,“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诗经•小雅》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别路恐无青柳枝。”李白《春夜洛城闻笛》里“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陆游“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隋炀帝凿开运河,河堤两边,遍植杨柳,后来的扬州渐而渐之就被称作“绿杨里”。祭扫坟墓,在先人的坟上种植松柏,这习俗,始于秦穆公。据董说《七国考》卷十引《博物志》中曰:“秦穆公时,有人掘地得物若羊,将献之。道逢二童子,谓曰‘此名媪,常在地中食死人脑。若欲杀之,以柏东南枝插其首。’由是墓皆植柏。墓植柏,自秦始也。”
一年之计在于春。清明也拉开了一年农事的帷幕。“清明一到,农夫起跳。”“清明谷雨紧相连,浸种耕田莫迟延。”“清明东风动,麦苗喜融融。”还犹豫什么,我的那些歇了一冬的乡亲们,赶着牛,扛着犁铧,光着脚板,和 酥松的泥土来个最亲密的问候吧!
我经常想,清明是什么颜色的呢?是春草的绿?菜花的黄?还是桃花的夭夭之红?梨花的如雪洁白?抑或是坟墓上纸幡的苍白?暗红的眼睑?我们又该以何种心情去拥抱清明?是冷雨霏霏欲断魂?还是歌舞宴咏,纵情骋怀?
问大地?大地默默,只管碧草青青,柳绿桃红。
问清风?清风嘻嘻,只将长袖飘飘,拂面萦怀。
问江河?水流汤汤,只闻昼夜溅溅,跌宕不息。
这个节气,这个节日,总是在给人希望的同时又带着悲伤,给人温暖的同时又带着料峭春寒,给人沉静的同时又让人在野地里放纵。一切似乎是矛盾的,然而似乎又是那么水乳交融。、
清明,在生与死、昏与晓、动与静之间划了个缓冲区,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