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探亲,单位的同事让我捎带买些晋南的优质棉花,晋北不产棉花,市场上又买不到货真价实的,同事们说什么太空被、鸭绒被、蚕丝被都不如纯棉被盖着舒适、暖和。这些话让我这个从小在棉田边长大的农家子弟听起来舒坦,当然也乐意为他们效劳。
说起棉花,出身农门的我,还真与棉花有着太多的割舍不断的情节和让人难以忘怀的往事。
棉花是一年一茬的经济作物,秋天收割完玉米后的土地就不能再种冬小麦了,得轮作备耕,以备来年春季播种棉花之用。在我的记忆里最早种棉花是人工点播,父亲赶着两头牛拉的铁犁在前面犁出一道壕沟,我挎着篮子紧跟其后往沟里撒化肥,母亲则在最后用手点播,随手一次点下两到三颗棉籽,点一窝用脚踩一窝,双脚不停地往前换踩着,母亲低到头只是在点,常常是我与父亲还得在地头等好大一会,点播是技术活,株距掌握得好不浪费棉籽,脚踩得力度合适才能出全苗,这不是一般人能干好的活,小孩更不能干,一年的收成可玩笑不得。母亲是村里有名的点播巧手,每年请她帮忙点播的人家不在少数。
待棉苗破土而出之时,幼苗顶不破覆盖的薄膜得人去用手抠开口子,这叫放苗,不然在太阳的炙烤下,盖着幼苗的薄膜会被烫死。幼苗出土不几日就有蚜虫来侵袭了,这时就开始了漫漫灭虫之路,同样幼小的我背起了老式的单筒喷雾器在田间喷洒农药,老式的喷雾器得先在地上把气压打足了,然后扛上肩膀等到没有压力了再放下打压,这种器械落后效率低,而且一不小心就会从肩上滑下来。后来有了双肩背式的一边走一边打压的板式喷雾器,这样就既方便又快捷。蚜虫刚刚打退了顽固的棉铃虫、红蜘蛛、黄枯萎病就上来了,早晨太阳还在大树后睡懒觉,晶莹的露珠还在眨巴眼睛的时候,我和弟弟就出发了。为了不让露珠打湿衣服父亲让我们在腰里系上化肥的袋子,装满一桶水,按照父亲的吩咐把农药的原液倒进桶里稀释,盖好盖子后,兄弟二人互相帮忙着对方背起喷雾器开始了喷洒,一人一畦,赶在太阳升起老高的时候,就不能再喷了,这时人易出汗中毒。到后来种的棉花多了,父亲买回了那种当时最先进的汽油机喷雾器,这玩意就是快还劲大,能把面树吹到,我与弟弟轮换着挑水、喷洒,感觉不像以前那么累人了,到底还是技术省人。
忘不了那天中午为了赶活多干了一会,喷洒的是最毒的呋喃丹溶液,结果中毒了,又是打吊针又是喝中药,把父亲吓坏了;忘不了用尽了各种农药却治不了棉铃虫,父亲让我到县城去买农药,结果买回了一瓶1605农药却是假的,险些误了大事;忘不了农药3911喷洒出来的那股子臭味;忘不了兄弟二人早晚各背一器穿梭在棉田里的劳累身影;忘不了累倒在地头大树下呼呼大睡的香甜劲。
在收割小麦的空挡之时还得兼顾棉花管理,打芽子、掐顶子自然少不了。早晚用农药消灭棉铃虫,中午天热时母亲领着我们在半人高的棉田里用手抓,说是一个棉铃虫能吃掉五到六个棉桃,一棵棉树上有三个虫子这棵棉树就成光杆司令了,虽说手抓是笨了些但很有成效的,抓一个虫子就相当于保了三个棉桃,于是兄弟二人抓住一个便大声吆喝着、记着数,看谁抓得多,母亲说回家吃西瓜能多吃一牙,这些农活也就成了农村孩子快乐童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晋南的农人一年四季不得闲,在收获玉米播种小麦之际棉花就开出了最早的雪白花朵,看到第一颗盛开的白面总会让人欣喜万分,毕竟开始有了收获。在过农历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时正是棉花争相开放的时机,于是拿着月饼在田间地头过十五,也别有一盘趣味在心头。怕下雨糟蹋了熟透的棉花,在地里摘人手又不够,于是早上我与弟弟提着篮子、母亲背着背篓把棉花连着壳一起揪下来,满满拉上一平车倒在家中,在场面忙了一天都父亲晚上和我们一起摘棉花,为了不吃大锅饭,往往给我与弟弟每人分开一大堆,谁摘完谁睡觉,我分得比弟弟多但总能先完成,倒在棉堆上睡着了是常事。责任制的时日里,农村的孩子在家里不吃闲饭,大小都顶一个劳力。
摘除的棉花要在阳光下暴晒,晒得用牙咬得棉籽嘎嘣响才能入库,等到地里的棉花都收回了,棉花全身都是宝,棉花杆也拔回来垒起来做烧材时,就该去扎花了,就是把棉籽挤出来,把皮棉卖到供销社换回一年的收成,棉花价钱不低,这是一年的主要经济来源,家用和我们上学之用全靠它。母亲会把第一二茬采摘的棉花留作家用,这是最好的棉花,会给我们装做上学用那个的棉被,数九寒夜里我从没有感到过冷冻是什么滋味。挤出来的棉籽是榨油的好原料,刚刚榨出的棉籽油清亮可鉴,母亲会用新油给我们炸油饼吃,酥腾腾黄灿灿的油饼让人看见就嘴馋,吃起来更是香甜无比。在大雪覆盖原野时,躺在用棉杆烧热的炕头,盖着用新棉装得被子,吃着用棉籽榨出的酥油炸得油饼,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溢着棉花的香味,都体贴着棉花的暖和。
真不敢相信:现在从播种到收获全是机械化作业,就连棉铃虫等病害都在基因里面解决了,喷洒农药已成为记忆。国家减免了流传几千年的农业税,农民种棉的积极性更高了,站在昔日的棉田边,看着一望无际的集团化作业,听着儿时的同伴讲解着年收入十几万的壮举,我为他们高兴,羡慕他们的殷实富足。
每年母亲总会给我寄些本年的新棉花装新棉被,我思念棉花棉花朵朵白,我更怀想母爱如棉的温暖。
(山西省下寨劳教所王玉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