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单位的小菜市遇到一前辈,她是我们单位有名的贤妻良母,厨艺高超。她耐心地教我挑选酸笋,我则一边叹服她眼光独到,一边羡慕她一家大小口福不浅。前辈谦虚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关键是乐意做,特别是小孩还小的时候,龙口又没什么吃的,只好变着花样给小孩吃。酸笋一直是她家的至爱,和各种肉类伴炒,既好吃开胃又可留二、三天。在那没有冰箱的年代,酸笋的保鲜作用十分巨大。
前辈的谦词和对酸笋的赞誉一下子勾起我的回忆。是啊,那时的龙口,真的没有什么吃的。别说老一辈们对物质匮乏的龙口刻骨铭心,我们这些九十年代参加工作的人对当时萧条的小菜市也记忆犹新:一家提供早餐的粉店,几家供应熟食日杂的店铺,冷冷清清、乏善可陈。听说,每次政治部门迎接新干部的招待餐,都是事务长跑了几个队才弄出来呢!食材难觅,有理想、有文化、有道德、有纪律、没老婆的“四有一无”青年遂主动与新来的女干部组成伙食团,一来二去的,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中,倒也成就了不少美好姻缘。记得台湾作家张晓风写过一篇文章,大意是一粥一饭的爱情才平淡真实,坚不可摧,经得起岁月的考验。龙口离婚率超低,大概也能成为张晓风以上言论的佐证吧!
民以食为天,我们参加工作面对的第一道考题就是吃饭。场部食堂品种单一,供应不足,时间一长,全无胃口。幸好同年分配的李同学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掷地有声地说:“我们自己煮。”于是,在家“君子远庖厨的我”负责洗菜洗碗,打下手,心灵手巧的李同学负责弄菜。其实,李同学的厨艺并不高超,唯一的做菜秘籍就是无论炒什么菜都会放上蕃茄辣椒!大抵是龙肉吃多也会厌的缘故,我们对日复一日的青菜炒肉片或肉片炒青菜腻味起来。尽管青菜是随着季节变化着的,有时候是菜花,有时候是上海青,但这丝毫不能改变它们是青菜的事实! “四有”青年买回骨头一类的好货回来改善生活时,就是我们的节日。这样,平淡的日子在我们的欢笑中飞快地流逝。
日子一长,李同学大抵是厌烦主厨这个岗位,提议轮岗。我自以为聪明,暗想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的,见李同学香汗淋漓在烟薰火燎中挥舞锅勺,觉得照虎画猫应该不难。更何况总是靠人家的手艺吃饭,不是长久之计,自己也应该学学,便答应下来。还记得当时每餐的必修课是炼油――“四有”青年帮买的肉总是有点肥。我披挂上阵,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持着锅盖,典型的进攻防守全套装备,无奈油花溅起全无章法,烫得我丢盔弃甲而逃。李同学闻风而至前来解救时,才发现锅里冒黑烟锅盖锅铲丢了一地。
大概是嫌我笨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李同学后来改换门庭,我也独立出户,无奈我的厨艺有限,就经常煮面条来吃。说来丢人,刚开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面条要煮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就很虚心地问共用厨房的美眉,她大概也是不懂装懂,居然指导我说:“煮了一会儿,你就把面条挑一根出来往墙壁上贴,要是能粘住墙壁那就熟了!”害得我把面条往墙壁上贴了一根又一根!
谈恋爱时,这煮面条可是我在男朋友面前秀的第一手绝活。不知道是他之前面条吃得少还是另有所图的缘故,他对我的手艺大加赞赏,没多久就把我娶回家,搞得我真以为自己手艺好到可以去迪拜卖面条!可一结婚,还是露馅了。师兄拿了两只猪脚来,说是庆祝。老公交待下班要弄好,我虽忐忑,但也不敢言明:其实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等我手忙脚乱生了炭火离下班已不远矣,两人下班回来兴奋地跑上台阶一看,炭炉上架个盆,盆里装着清水,清水里躺着两条猪的腿,拿来时是什么样,水里躺着就是什么样。老公脸色阴沉,不发一言。性直的师兄却跳起来:“你不想我来打扰你们就早说,没见过这样招待人的。”师兄还说:“没吃过猪肉总该见过猪跑步吧?”天!猪跑步真害死人!“我以为是煮好了才斩开的。”我嗫嚅道,师兄为我的脑袋更为自己的胃哀号不已。后来,为了陪罪,我们请了师兄好几餐,这事才算完。
老公人缘好,朋友多。我虽厨艺见不得人,但碰到他那群隔三岔五就伙吃伙喝的伙食团成员,我都会端凳拿碟,洗碗涮筷,在窄小的伙房里尽地主之谊,显主妇英姿。大家从不嫌弃厨房灰暗、饮食单调,总觉得酒太烈,情太浓。我最记得的是老公的一个好友,颇有些能耐的,居然每次来的时候都能拎着一颗猪心和一条猪舌头,还戏言自己是“捧着一颗火热的心来,不带走一颗草”,因为他太能说,有人建议他最好把自己的舌头也留下来。
如今,我已从当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灶前猫进化成了十八般武艺样样会耍的高级火猫,在家里的地位也从眼观手勿动的旁观者提升到凡事亲力亲为的家庭主力;而当年的伙食团成员都已成家立业,有的甚至远走高飞,不复当年的热闹了;小菜市和食堂供应食物也远比当年丰富了许多……可那种在艰苦的环境里尽量让自己过得更好的愿望,那种苦中作乐的精神,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处世态度仿佛是饮食带来的养分那样,依然在我们的血液里流淌。这种感觉,是和生活中的每一顿饭在一起的,是和青春在一起的,是不会被岁月所浸蚀、所泯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