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公安局上班,孙指导员领着我找到了公安局长。孙指导员向公安局长简要介绍了冯政脱逃经过,希望沙河县公安局提供协助,抓获冯政。公安局长说:“天下警察是一家。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孙指导员将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一、通过地方政府,弄清冯政的家及前妻现在的家的准确住址。二、县公安局增加警力,兵分两路,设伏在冯政的家及前妻现在的家中,守株待兔。三、参战人员一律着便服,悄然行动,以免惊动了目标。公安局长同意孙指导员的作战方案。
我和孙指导员分列在两个行动小组。冯政逃回沙河后,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其前妻现在的家中。我向孙指导员请战,去冯政前妻现在的家中蹲守。孙指导员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眼睛直溜溜地对着我,两道睿智的光亮在我的全身扫来扫去。好大一会,孙指导员答应了我的请示,但反复叮嘱道:“执行任务过程中,一定要先动脑子,后动手脚。”我朝着孙指导员刺棱一个立正:“是!”
我和李兵以及县刑警大队的周队长同在第一行动小组。出发前,李兵将他的步枪装在了一条化肥袋里,搭在肩上。我没有经过枪械训练,随身带了三件警用品,一只手铐、一只警棍、一只对讲机,悉数装在手提包里。周队长的“五.四”式手枪平时别在腰间,但今个,他把枪放到了裤兜里。我们仨身着便服,周队长亲自开车,前往冯政所在的乡政府。
在乡政府,我和周队长了解到,冯政的前妻向怀英与冯政离婚后,嫁给了邻村的洪树海。洪树海与冯政是初中同学。冯政入狱前,洪树海常到冯政家里走动。洪树海家境不咋样,三间屋,墙是土坯,顶是稻草。洪树海父母早亡,姐姐出嫁,哥哥分家单过。因为穷,洪树海年过三十岁,相亲多次,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他。冯政入狱后,洪树海去冯政家的次数更勤,帮着向怀英割稻、翻地、担水、劈柴,揽下了所有重活。洪树海从牙缝里挤出几块钱,全花在了向怀英的儿子雷雷的身上。一本小人书,几只糖果,一只气球,把雷雷哄得团团转,不住地叫“洪叔叔好。”久而久之,向怀英对洪树海产生了好感和依赖。之后,向怀英与冯政离婚,改嫁洪树海。向怀英与洪树海结婚后,本想让洪树海住自己的瓦房,但洪树海说,那瓦房姓冯不姓洪,他会用自己的双手盖上三间大瓦房跟向怀英和雷雷一块住。向怀英依从洪树海,带着儿子住进了洪树海的草屋,原先的瓦房则交予冯政父母看管。
在乡政府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我们一行四人步行前往向怀英现在的家。进入村子,向村民打听到向怀英家的准确位置后,我们加快了脚步。
三间土墙草顶的屋子进入视野。来到屋前,见屋子的门开着,我们挤身而进。周队长喊道:“有人吗?”“谁呀?”应答声从屋后传了过来。片刻,一个女人端着一只塑料盆从后门进入屋里。周队长问女人:“你是向怀英?”女人点点头,将手上的塑料盆放到一边,一脸的疑惑:“你们是?”我们跟向怀英介绍了我们一行四人的身份以及此行目的。向怀英客气地让坐:“对不起,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向怀英表示,一定配合我们的行动,听从我们的指挥。
我和周队长、李兵以及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分成两个班。一班在屋外隐蔽处死盯着通往向怀英家的道路,另一班在屋内休息。四小时一换班。向怀英给我们提供后勤保障,比如做饭、烧开水,当然,我们跟向怀英谈妥,吃喝均付伙食费,每人每天五块钱。
周队长与乡政府工作人员去了屋外。我和李兵与向怀英拉起了家常。向怀英说,她儿子雷雷玩耍去了,丈夫洪树海去乡农资站买农药去了。向怀英还说,她现在与洪树海生活得很好,雷雷跟洪树海相处得亲如父子,她不希望冯政打搅她现在的生活。
谈起冯政,向怀英说,冯政入狱前在乡农机站开拖拉机,按理说,收入不错,但冯政嗜赌,在农机站挣的钱全扔进了赌场。向怀英不悦,就数落他。一句两句,冯政充耳不闻,不吭声,但叨唠多了,冯政冷不丁突然发怒,对向怀英拳脚相加。过后,冯政给向怀英赔礼道歉,说自己朝她动粗,是输了钱,心情不好,请向怀英原谅。向怀英说,只要你以后不赌,啥事我都可以原谅。冯政答应戒赌,但言而无信,钱一到手,第一桩事就是去赌场。赢了来劲更想赌,输了想扳本还是想赌。钱输光了没得赌咋办,就去偷。结果,偷来了六年徒刑。
说话间,一个男人提着两瓶农药进了屋。向怀英说,男人是他现任丈夫洪树海,同时把我和李兵介绍给他。洪树海把农药放到墙角,朝着我和李兵憨厚地笑了笑。我把手伸向洪树海。洪树海伸出右手,又缩了回去:“刚拿的农药,不卫生。”我握住洪树海的手:“没关系。打扰了。”我跟洪树海说明了来意。洪树海不停地点头。
“妈妈,我回来了。”我跟洪树海、向怀英正聊着,向怀英的儿子雷雷一蹦一跳地回来了。雷雷见屋里有陌生人,旋即闪到向怀英的背后,歪着脖子,从向怀英的腰间伸出半个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在我和李兵的脸上扫来扫去。向怀英将雷雷拽到胸前,指着我和李兵说:“叫叔叔。”雷雷将一只手指头伸进嘴里,吮吸着,不吭声。我摸了一下雷雷的脑门:“不叫也没关系。”雷雷嘴一噘,蚊子似地喊了声:“叔叔好。”然后从向怀英的怀里蹭出,去了屋后。
晚饭后,我和李兵在屋外蹲守,周队长和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在屋内休息。
夜幕象是染着墨汁的床单悄悄然覆盖在天宇,其间的点点金光是星星用指甲戳破床单,而后用眼睛贴在漏隙,窥视着广袤的人间。环顾周围,树叶的翠绿,大地的深黄,墙体的苍白,屋顶的瓦灰,标语的血红,全部成了深沉的黑色。视野里的清晰从白日里的数百米及至数千米骤然下降到伸手难见五指。我和李兵藏身在向怀英家门前的一垛柴堆后面,竭尽全力绷紧着眼睑,警惕着由远及近的声响和影踪。
手上的钻石牌夜光手表显示时间是晚上九点半。一阵细碎的��声由远及近。我用胳膊碰了碰李兵。我俩屏住呼吸,循声而望。一秒秒、两秒种,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声越来越清晰地震荡着我的耳鼓。我瞧见了一个身影,个头跟冯政差不多,但由于夜色太深,辩不清男女。身影发出一声咳嗽,听声音是个男的。我右手持着手电,左手紧握拳头。待身影离柴堆只有几步时,我突然打开手电,身影发出一声惊叫:“啊!”借助手电的光亮,我瞧清了身影,的确是个男人,但不是冯政。男人双手往额头上一搭,挡住刺眼的电光:“谁?干什么?”我连忙把手电的光亮从男人的脸上移开,照到地上:“对不起,我们是走夜路的。”我一边说话,一边扯着李兵的胳膊,与男人相背而行。男人小声咕哝了一句:“神经,我还以为撞见鬼了。”待男人远去,我跟李兵折回身,重新回到柴堆后面。
三天过去,李兵没有按照我们的设想回沙河县找向怀英。用对讲机与孙指导员联系,孙指导员说,向怀英再婚后,原先的瓦屋一直由冯政的父母照看着。孙指导员向冯政父母交待了政策,希望他们支持、配合警方行动,得到肯定。但结果,冯政并没有回家。又过了两天,还是不见冯政的踪影,孙指导员通知我,打道回府。
我和李兵等一行四人步行出了村。村口的道路,左手是一望无际的棉田,右手是一条高灌渠。高灌渠就是渠道底部高出渠道外的路面,只能灌溉不能排涝。走着走着,我感觉有尿意,便对周队长说:“稍等,我小个便。”
路上不时有行人走过。文明起见,我翻越两米多高的高灌渠渠埂。渠道里没有水,我移步渠底,解开腰带,正准备放松,忽然听见细语声。也许是神经过敏,也许是第六感观的作用,我屏住尿意,侧耳细听,声音是从渠道另一面传来的。我悄悄地爬向渠顶,伸头察看。渠道另一面也是一望无际的棉田,尽管有棉枝的遮挡,但我还是看清不远处的田塍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能看清半边脸,正是冯政,另一人后脑勺对准我,看不到其面部。我的心跳倏地加速,既紧张又激动。我退回到渠底,轻轻地小便,然后回到路上,将刚才的发现告诉了周队长、李兵和随我执行任务的乡政府工作人员。他们听后都异常地兴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们拟定了作战方案。我与李兵翻越渠道,从其正面实施抓捕,周队长与乡政府工作人员绕行到冯政的后面,进行夹击。
我与李兵匍匐在渠顶的一棵薅草后面,见周队长他们已进入预定地点,便腾身而起,冲向冯政。不远处的冯政见前后受到夹击,没有惊惶失措,而是慢悠悠地站起身子,扯掉了头上的假发,扔到地上,左瞧瞧,右望望,继而哈哈大笑。“不准动!”我手中的警棍,周队长的“五.四”手枪同时对准了冯政。冯政双手搭在胸口,嘴唇紧锁着,一动不动。我掏出手铐,冯政老老实实伸出双手。
铐上冯政后,我的眼睛对准了与冯政在一起的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向怀英的现任丈夫洪树海。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这样?
鉴于案件的特殊性,我和周队长正告洪树海,他必须跟我们走,接受调查。洪树海低声道:“可以。”
我掏出对讲机呼叫孙指导员:“孙指导员,我是小陶,冯政已被抓获。”孙指导员听到我的呼叫,简单询问了抓捕情况,即在对讲机里表扬我:“好样子,干得不错。”
在乡政府,我和孙指导员、周队长先后对冯政进行了突击提审,对洪树海进行了询问,其结果出乎我们的预料。
我们在洪树海家蹲守冯政时,并没有过多地扰乱他们家的生活。洪树海和向怀英每天该干啥照旧干啥。
今天上午,洪树海估计承包地里的棉花开得差不多,便从家里拿了一条编织袋,往夹肢窝下一塞,前往棉田拾棉。到了棉田,放眼望去,吐絮的棉花真不少。洪树海一朵一朵地拾着,嘴里还不时哼着小曲。说句心里话,自从娶了向怀英,洪树海感觉抬眼向上,天比过去蓝,低头喝水,滴滴甜在心。他暗下决心,一定要用勤劳的双手创造美好的生活,不能委曲了向怀英。
“洪树海,洪树海。”洪树海一边拾棉,一边浮想联翩,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把他从遐想中拉了回来。随着叫唤声,一个身影从枝叶浓密的棉田里站了起来,洪树海定睛一看,是冯政,只是感觉他的发型有些怪异。洪树海吃惊不小,停止拾棉,不知所措。
冯政距洪树海只有几米远,他目无表情地对洪树海说:“我在这已经等了你整整三天。”
冯政和洪树海拨着棉枝、棉叶,出棉田,在田塍上肩并肩地坐下。冯政坦率地告诉洪树海,他是从劳改队逃跑回来的。冯政说,自打他入狱后,心里痛苦极了。没有自由痛苦,不能跟妻子激情痛苦,见不着儿子痛苦,尤其是向怀英去劳改队跟他提出离婚时,他心底的苦跟大把大把的黄连堵满嗓门似的。回眸七年婚姻,冯政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丈夫,向怀英嫁给他,受气和烦恼多,顺畅和开心少。现在,自己身陷囹圄六年,不与向怀英离婚,向怀英就得活守寡六年。六年,向怀英不仅要忍活寡的煎熬,还要培养雷雷,侍弄六亩承包地,想起这些,想起过去,将心比心,冯政一咬牙,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冯政跟向怀英离婚后,本来话语不多的他更加沉默,以至同犯送给他绰号“闷屁”。转眼一年过去,冯政虽然闷屁一个,但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向怀英和儿子雷雷。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寂寞的夜晚,冯政将视线穿过窗户,越过高墙,停留在无垠的夜空,心里想着的或是向怀英贤惠、温柔、能干,或是儿子聪明伶俐,楚楚可人。向怀英现在怎样?儿子现在怎样?冯政控制不住思念的情愫,数次提笔,犹豫再三,最终给自己的父母写了封信,询问向怀英和儿子雷雷的近况。父母回信说,向怀英带着雷雷改嫁给洪树海了。洪树海跟自己是初中同学,多年的朋友,人比较实在,但缺乏精明,家境贫寒。向怀英和雷雷跟了他会幸福吗?这个问题不时缠绕着冯政的心坎,如果向怀英和雷雷在洪树海的三间草屋里过到舒心,冯政倒也心安,如果过得不好,尤其是委曲了雷雷……冯政越想越不安心改造。最后,他痛下决心,伺机逃出了南坂农场。回到沙河。冯政不敢回自己的家,也不敢去洪树海的家,他怕一进门就有追捕人员等着自己。冯政来到洪树海所在的村子,他没有进村,而是进了村外的一大片棉田。一位妇女正在拾棉花,冯政上前,询问道:“请问这位大姐,洪树海家的棉田在什么地方?”妇女抬头看了冯政一眼:“你是?”冯政说:“我是外村的,洪树海的朋友,找他有急事。听说他在棉田里拾棉花,就找了过来。”妇女用手指了指前面的高灌渠:“越过那条高灌渠,就是洪树海家的棉田。”
过高灌渠,眼前的棉田,吐絮的棉铃三三两两坠在枝叶的罅隙间。冯政环顾左右,没有发现洪树海,但他相信,洪树海或者是冯怀英一定会来棉田里拾棉花,今天不来也许明天来,明天不来还有后天,大后天。棉田里,枝叶繁茂,利于藏身。于是,冯政钻了进去。晚上,冯政出棉田找吃的,或去村民的瓜地摘瓜吃,或去村民的厨房弄点剩饭剩菜,还顺手偷了一床旧床单。冯政藏匿在棉田,旧床单成了阻拦蚊虫的工具。
今天上午,冯政钻出床单,慢腾腾地站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棉枝有一人高,冯政踮着脚,视野才能及至前方。他瞧见有人从高灌渠上走来,一凝神,看清了,正是洪树海。冯政没有出棉田迎上去,而是再次蹲下身子,静候洪树海。
田塍上,洪树海倾听着冯政的述说。冯政问洪树海:“你对我儿子雷雷怎么样?向怀英跟你过得好吗?”洪树海说:“我待雷雷如同亲生。我对向怀英很好。我感觉向怀英嫁给我后,她娘俩过得很开心。”冯政说,他虽然跟向怀英离了婚,但心里仍旧放不下她,更放不下儿子雷雷。如果向怀英和儿子雷雷现在过得好,他表示祝福,绝不打扰其平静的新生活。如果过得不好,他绝不放过洪树海。冯政希望见向怀英和雷雷一面,亲耳听他们说说跟洪树海过得怎么样。洪树海说,追捕人员在他家里守了好几天,刚刚离开。冯政说,他早就猜到洪树海家里一定有追捕人员在守候,不然就不躲棉田了……
冯政和洪树海聊得正投机,我和周队长等一干人从天而降……
知晓了前因后果,周队长警告洪树海:“如果我们今天没发现冯政,你如果知情不报,就是犯法,明白吗?”洪树海涨红着脸说:“明白。”
孙指导员追问冯政:“你的假发是从哪来的?”冯政说,他自打产生脱逃念头后,就预谋偷窃杨师傅的假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