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中国式越狱6(第三章 公开叫嚣越狱.上)

时间:2013-06-17信息来源:马鞍山监狱作者:

 

 

我与杨飞鸽的感情发展很是顺利。那天,我鼓足勇气正式向杨飞鸽表白:“飞鸽,做我的女朋友吧。”杨飞鸽抿着嘴,两腮上旋出浅浅的、红红的酒窝,透亮的眸子里射出灼热的电波,深深地扎向我的肌肤。我以为她会爽快地接受我的爱情表白,没想到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解,一把攥住她的双手:“你是答应还是?”我感觉出杨飞鸽的双手有些颤栗。她的手很嫩很柔很滑,释放着丝丝快意。“我――”杨飞鸽将她的手抽回到胸前,面若朝霞,“我答应你。可是――”我迫不急待地问:“可是什么?”杨飞鸽说,我与她虽然属于自由恋爱,但也要象征性地找一媒人上门提亲,以示对她父母的尊重。我答应了她。

我要找的媒人是指导员孙水德。孙指导员乐哈哈地说:“请我当红娘,好、好、好。”

周末,我花费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两条渡江香烟、两瓶古井贡酒、两条糕、两袋奶粉,在孙指导员的带领下,来到杨飞鸽的家。杨师傅正在门口摘菜,见我和孙指导员走进,站起身子,把我们让进屋。杨飞鸽给我和孙指导员沏上茶,便进里屋去了。孙指导员问:“杨师傅,你说小陶这人怎么样?”当着我的面问这话,杨师傅能说不好吗。杨师傅说我有文化,脑子聪明,懂事理,有上进心。杨师傅的夸赞,我听得有点不好意思。孙指导员说:“杨师傅,小陶在工作上有起色,有您的功劳呀。”杨师傅摆摆手:“我一个退休工人,对小陶的工作能有啥帮助?他呀,全仗你们领导培养才能有进步。”

接下来,孙指导员把话题转入正轨:“我今天来您这,是来给小陶提亲的。”杨师傅说:“现在兴自由恋爱,这事你得问我家飞鸽。”孙指导员朝着里屋喊道:“小杨。”杨飞鸽闻声来到厅堂,涨红着脸:“孙指导员,什么事?”孙指导员说:“我来给你跟小陶做红媒,想听听你的意见。”杨飞鸽轻声细语:“我听我爸的。”说着,转身回里屋。孙指导员手指杨飞鸽的背影,又点了点杨师傅,哈哈大笑。杨师傅也笑了。气氛十分融洽,一切顺理成章。中午,杨师傅留我和孙指导员吃饭。饭桌上,我双手举杯:“杨师傅,我敬你一杯。”孙指导员打住我:“以后别叫杨师傅了,要改口,叫杨叔,至于什么时候再改口叫爸爸,我就不管了。”

与杨飞鸽定亲半年后,我们结婚了。婚假一结束,中队对我的工作岗位进行了调整――我不再负责修理车间的技术和犯人管理工作,改任中队内勤。

我学的是农机专业,在修理车间工作也算是专业对口,但如果工作岗位仅仅局限于修理车间,要想在政治上有进步,不容易。在中队从事内勤工作,跟领导接触的机会多,进步的机会就大。另外,劳改工作方针是“改造第一,生产第二”,中队内勤属于管教工作岗位,是第一位的。从事第一位的工作,应该更有前途。当孙指导员问我对于放弃专业,改行搞中队内勤有什么想法时,我说:“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虚心学习,努力工作。”孙指导员拍拍我的肩膀:“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不过,你毕竟不是警校毕业的,现在让你搞内勤,得多看看法律、教育改造、狱政管理,狱内侦查等方面的书,用理论来指导实践。”我向孙指导员保证:“一定不辜负领导的希望。”

中队工作分两大块,一块是管教,亦即改造,另一块是生产,亦即经营。上级要求,管教和生产,分工不分家,即从事管教工作的同志要过问生产,从事生产工作的同志也要抓管教。话是这么说,但有分工就有侧重。指导员孙水德、副指导员胡志成和我三个人的工作重点是管教,包括一日三点名、三课教育、会见、狱政管理和生活卫生等等。我的工作重点是内勤,即管教台帐的建立、材料的整理等,同时协助指导员、副指导员做好监内日常管理工作。

监内日常管理工作,顺起来倒也轻松,一旦遇到棘手的事就头疼了。

这天早上,出工的哨声响过,罪犯在监内排队,井然有序地出铁大门,在带工干部的带领下,前往劳动场所。忽然,犯群中一阵骚动。有人歇斯底里地叫喊:“我要逃跑,我要回家!我要逃跑,我要回家!”我和指导员孙明德、副指导员胡志成站在监房门前的道路上,听见叫喊,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铁大门。

叫喊“我要逃跑,我要回家”的犯人是修理组组长况达飞。况达飞,现年三十五岁,芜湖市人,三年前,因抢劫罪被人民法院判刑六年。况达飞捕前职业是焊工,投入基建队修理车间改造后,能认罪服法,遵守监规队纪,劳动积极,去年当上了修理组组长,现已获得两个记功,减刑在即。况达飞是改造积极分子,怎么会公开叫喊“我要逃跑”?

孙指导员瞪着况达飞,骂了声:“妈的个龟孙子,敢公开叫嚷‘我要逃跑’!”孙指导员命令我和胡副指导员:“你俩把他弄到管教办公室!”说着,两手往后一背,出了铁大门。

我和胡副指导员,一左一右,夹着况达飞的胳膊,出铁大门,到了管教办公室。孙指导员站在管教办公室中央,左手叉腰,右手握着一尺来长、手电筒粗的电警棍,呵斥况达飞:“你小子再叫一声‘我要逃跑’给老子听听。”况达飞举起双手,龇牙咧嘴,声音震天响:“我要逃跑!”况达飞的声音刚落,孙指导员手中的电警棍便落在了他的颈脖子上,电警棍末端两块白色的金属电击片发出兹兹的声响,况达飞一边“哎哟、哎哟”叫唤,一边扭动着脖子,试图躲避电警棍。“还叫不叫逃跑!?”孙指导员高吼着嗓门,手中的电警棍与况达飞的颈脖贴得更紧。况达飞流着鼻涕,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嗓子不再高亢,像蚊子似的低沉:“我不叫逃跑了,不叫逃跑了。”孙指导员收回电警棍,平缓语气:“况达飞,你平时的改造表现不错,今天怎么突然脑子进水了?”况达飞结结巴巴:“指导员说的对,对,我今天是,是脑子进水了,我错,错了。”孙指导员翘起二郎腿:“既然错了,就写一份深刻的检查。”况达飞拭了一把鼻涕:“是,是!”

我把况达飞送回监房,责令他就刚才的行为立即写检查,然后回管教办公室与指导员孙明德和副指导员胡志成议事。我们对况达飞早上的行为感到费解。况达飞是修理组组长,是改造积极分子,突然公开叫嚷“我要逃跑”,一定有事出有因。只有找出这个“因”,对症下药,才能让况达飞在今后的改造道路上踏实安心,追求新生。孙指导员说我直接管理过况达飞,最了解况达飞,让我先找况达飞谈谈心。

我与况达飞的谈心在修理组监舍进行。我问况达飞最近家里来信没有,况达飞摇摇头。我问况达飞最近跟同犯发生过矛盾没有,况达飞摇摇头。我问况达飞为什么公开叫嚷“我要逃跑”,况达飞沉默了好大一会,叹了口气:“不为什么。”我皱紧眉头:“不为什么?”况达飞点点头。跟况达飞谈了近一个钟头,没什么收获,他要么点头,要么摇头,纵使张嘴,也是惜语如金。

我把跟况达飞的谈话结果汇报给孙指导员。孙指导员双手背在后面,在管教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许久,他停住脚步,一只手悬在半空,看看我,瞅瞅胡副指导员:“去监舍。”

我和胡志成随着孙指导员进监院,来到修理组监舍。况达飞趴在床铺上正写着检查。孙指导员让我将况达飞带往民警值班室。从民警值班室回到修理组监舍,我和孙指导员、胡志成对况达飞的床铺和包裹进行细致的检查。垫被下、枕头套、衣服口袋、笔记本,甚至况达飞使用的牙膏盒、保温瓶胆里面,都检查了一番。最后,一页信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信笺的内容全文如下:

达飞:

你好!

我是淌着眼泪给你写这封信的。自打你犯事进了劳改队,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儿子带好,等着你回来。你不在家,我一个女人操持个家不容易,真的不容易。但是,每当看到儿子灿烂的笑容,健健康康的身影,再苦再累,我孤独的心里还是宽慰的。然而,晴天一声霹雳,我们的儿子走了,我的心碎了。

那天,儿子在放学的路上,被一辆货车撞到。儿子被路人送到医院时,奄奄一息。医生对儿子进行了全力抢救,但死神还是把儿子带去了天堂。抱着儿子的遗体,我哭昏过去。醒来时,我仿佛落在了冰窟窿,浑身凉透了。我三天三夜没喝一滴水,没吃一口饭,抱着儿子的相片,精神恍惚,泪水一串又一串地止不住地往下流。

来家里劝慰我的人很多,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向前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等。这些话,道理我明白,但心里的痛不是劝慰几句就能够止住的。好几次,我想到了死,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但站到楼顶,我双腿发抖,没敢往下跳;来到铁路边,我没了卧轨的勇气。我真的没用。

记得第一次去南坂农场接见,我向你保证,一定把局。邵芸这封信,诉说了家中的不幸,不利于况达飞安心改造,属于问题信件。按常理,这样的信不可能到达况达飞的手上的,可事实是:况达飞的笔记本中夹着这样一封问题十足的信。

我是中队内勤,犯人来往信件均由我负责审阅。面对孙指导员投射过来的疑虑的目光,我结结巴巴辩解:“指导员,我、我以前,没、没看过这封信。如果我事先审阅到这封信,一定会及时向你汇、汇报的,绝不会交给况达飞的。”

为了弄清这封信的来龙去脉,我和孙指导员、胡志成回到管教办公室,况达飞再次被带了进来。刚才,况达飞扬言“我要逃跑”,孙指导员用电警棍制止其嚣张气焰时的表情,严厉而愤怒。但这会,他对况达飞和颜悦色。前后对比,孙指导员判若两人。我理解孙指导员,他的态度之所以如此转变,事出有因,这个因就是从刚才那封信里得知况达飞家中突发变故,产生了同情之心,理解之情。

孙指导员将邵芸的来信递还给况达飞:“况达飞,你是从哪得到这封信的?”况达飞耷拉着脑袋,脸上的肌肉抽搐个不停,但是牙关紧锁,一言不发。我瞪着况达飞:“指导员问你话呢?”况达飞朝我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聋子。”“你――”况达飞的冷言让我生气,但孙指导员的眼色压制了我心头的火焰。孙指导员递给况达飞一支烟:“抽支烟再说。”况达飞毫不客气地从孙指导员手中接过香烟。一旁的胡志成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况达飞对火。

况达飞一边抽烟,一边咕哝着信的事。况达飞说,一个星期前,他收到妻子邵芸寄来的一个包裹。包裹里有衬褂、背心、裤衩、球鞋、笔记本、牙膏、牙刷、奶粉、香烟等物品。凭感觉,邵芸寄包裹时,一定在里面夹有信件。况达飞把衬褂口袋、牙膏盒里、笔记本内芯、球鞋里面,都仔细检查了一篇。果不其然,况达飞在球鞋里面找到一张反复折叠的信笺。况达飞迫不急待拆开信笺,瞧过后,脸色苍白,血压奔涌,神情恍惚。之后的分分秒秒,况达飞完全变了一个人:跟同犯在一起,没了声音;在车间干活时,老出差错;夜深人静,辗转反复,不能入眠。“我要回家”的念头在况达飞的脑海里越来越强烈。况达飞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高墙,回到家乡,感受儿子生活过的痕迹:就读过的学校、走过的道路、睡过的床铺、坐过的椅子、端过的饭碗、听过的磁带。再设法寻找妻子,帮着妻子擦擦眼角的泪珠。在况达飞的眼里,劳改队不再是脱胎换骨的场所,不再是灵魂重生的地方,而是恐怖的地狱,一刻也不能停留。刑期没满,如何回家?只有逃跑。“我要逃跑”的声音不停地萦饶在况达飞的耳际,“我要逃跑”的欲望在况达飞的思想深处不断强烈。终于,况达飞曝发了,公开叫嚷:“我要回家,我要逃跑!”

况达飞的思想和行为的突变缘于这封信,而这封信的来由已经明了。孙指导员横着脸,眼睛瞪着我,目光中有一团火气。如果不是况达飞在场,孙指导员一定会狠狠地训斥我。我是内勤,检查犯人包裹是我的岗位责任。由于我工作不仔细,导致问题信件流入到况达飞的手中,使其改造情绪发生波动,以至影响了中队的监管秩序。面对孙指导员投射过来的责备的目光,我脸上火辣辣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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