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省厅批准,南坂农场改称“南坂监狱”,原南坂农场称谓在对外进行经济活动时继续沿用。与此同时,南坂监狱内部机构及下属单位也进行了变动或更名。比如:对管教科职能进行细分,成立“狱政管理科”、“狱内侦察科”、“教育改造科”和“生活卫生科”。监狱下属二级单位由大队改称监区。其中,五个农业监区分别称泊湖监区、马家湖监区、孟湖监区、黄湖监区、孟湖监区,为副处级建制,其他监区按序列分别为第一至第十监区,此外,还有入监监区、老残监区、警官培训中心等单位。原基建队由股级单位升格为科级单位,为第五监区。所有监区下属单位由中队改称分监区。
随着建制和机构的变动,监狱内部人员的称谓也发生了变化。原先,管教人员统称“干部”,现改称“民警”或者“警官”。改造对象原来都称“犯人”,现规范为“罪犯”或 “服刑人员”。有一次,我去基建工地,几个正在砌墙的犯人见我走近,放下手中的瓦刀,异口同声:“干部好!” 犯人叫“干部好”是监规纪律的要求,也是出于对干部的礼貌和尊重,但由于“干部好”与“干不好”谐音,所以听起来有些别扭,于是我佯装沉着脸,对犯人说:“干不好也要干,并且要干好。”话一出口,我禁不住笑出声来。犯人组长先是一愣,明白过后,直点头:“是,是,是!一定干好,干好!”现在犯人,不,是罪犯见到我们时,叫“警官好”,这称谓,听着顺耳。
南坂农场改称南坂监狱不久,经省人事厅和司法厅批准,计划在监狱工人中招考五十名民警。这次内部招警是最后一次,以后南坂农场的警力来源一律从大中专毕业生中录用。由于南坂监狱是关押男犯的监狱,所以,计划招考女民警的民例很低,只有六个人。这次招警,考试科目有两门:一门是文化课,内容包括语文和政治;另一门是业务课,包括法律常识和管教基础知识。文教科向每一名考生发放了参考教材。为了搭上招警的末班车,妻子杨飞鸽全身心地投入到复习迎考当中。上班时间,飞鸽在岗位上工作,下班回到家,就捧起书本,我呢,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工夫不负有心人,飞鸽通过了招考,穿上了警服。随后,监狱对新招考的民警进行统一分配。飞鸽被分配到教育改造科,从事监狱小报《南坂新生》的编辑工作。不久,我的工作岗位也有了新变动,我由基层调到了机关狱内侦察科。张伍堂原来是管教科科长,管教科一分为四后,他任狱内侦察科科长。张伍堂说,我之所以调到狱内侦察科,是他向政治处点名要的。
在机关上班,接触面比在基层要宽,人际交往比在基层要密。为了方便与领导和同事的联系,我跟飞鸽买了汉显寻呼机,俗称BP机或BB机。寻呼机的使用方法:如果要找某个人,一般到邮局用的公用电话给寻呼台打电话,内容比如:A,某某找你,请回电话XXXXXX。这个电话一般是你现处的公用电话位置。A看到寻呼台的信息后,就会给你回电话。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住宅电话,一个监狱只有十多只对讲机,全部集中在狱政科,工作需要比如追捕时,由狱政科临时配发到相关单位和人员手中。我清楚地记得,我让寻呼台呼给飞鸽的第一条信息是:“789632给你留言:老婆老婆我爱你。”飞鸽的BP机接收到寻呼台的信息,回家后说道我:“上班一块出门,下班并肩回家,还让寻呼台给我留这肉麻的信息,够骚包。不过,感觉挺浪漫的。”
在基层从事管教工作,直接与罪犯打交道,责任大,风险大,还特别地辛苦。基层民警有句口头禅,叫“眼睛一睁,忙到息灯;裤子一套,忙到睡觉。”基层民警的辛苦可见一斑。现在,我跟飞鸽都在机关上班,作息时间有规律:一天八小时,没有特殊情况,周六下午和周日休息。
每天下班一回到家,我和飞鸽同时进厨房。我们常常各做一道菜,比试厨艺。结果,多数时候是她做的菜可口。有几次,我做的菜连我自已都不想吃,要么是盐放的太多,要么是煮得太烂。遇到这种情况时,飞鸽便说:“今天,我俩各人吃各人做的菜。”我表示同意,但吃饭的时候,手中的筷子还是伸进了飞鸽做的那道菜。
每天晚饭后,我和飞鸽习惯出门散步,从机关宿舍区出发,沿马路至马家湖监区,再折身,来回有十华里,步子快要四十分钟,步子慢要个把钟头。
这一天,我和飞鸽手拉着手,惬意地在马路上溜达。放眼往西,视野尽头,火红的太阳在地平线上羞涩地露着半张脸,微笑着跟人们道着“晚安”。收缩眼睑,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麦苗。麦苗上的浓绿若隐若现地从叶片上不时坠落,滴落在厚实的土地上。偶而一两只昆虫从麦田里跃出,落到马路上。我弯下腰,用指尖捏住一只蚂蚱,在飞鸽的眼前直晃悠。飞鸽双手捂着脸,惊恐地往后退着脚步:“别吓唬我。”我扮着鬼脸,追逐着飞鸽。
散步回到家,天已漆黑。我打开电视机,靠到沙发上。飞鸽用身子挡住我的视线:“先去洗澡。”我说:“看完新闻联播再去洗。”飞鸽用勾魂摄魄的眼神朝我眨了眨:“你如果现在去洗,我陪你,还给你搓背。”我眼睛一亮,腾身而起,学着四川方言腔调:“洗鸳鸯浴,要的,要的。”说着,我关掉了电视机。
我拥着飞鸽,正准备去卫生间洗澡,腰间的BP机“嘀嘀嘀”响起。我打住脚步,摘下BP机一瞧,是科长张伍堂让寻呼台给我留言,内容是:“马家湖监区第三分监区有罪犯脱逃,速来办公室。张伍堂。”我一怔,搂着飞鸽腰际的手霍地松开。我向飞鸽道明原由,打开门,跨上自行车,冲进茫茫的夜色。
机关办公楼一楼大厅灯火通明,副监狱长孔繁荣以及狱内侦查科、狱政管理科、教育改造科、生活卫生科全体民警齐聚在这里。按照罪犯脱逃应急预案,孔繁荣向紧急前来的民警下达作战命令,要求参战民警各就就位,履行职责。我的任务是随孔繁荣、张伍堂及其他两名民警去马家湖监区,现场了解情况。
罪犯脱逃是重大狱内案件,此类案件发生后,最忙、最紧张的是狱内侦查科民警。调入狱内侦查科后,还是第一次应对罪犯脱逃,我有些紧张。孔繁荣领着我等一干人,乘着切诺基,急速奔向马家湖监区第三分监区。
在马家湖监区第三分监区,监区教导员马志坚、第三分监区分监区长耿华明向我们讲述了罪犯曹前脱逃的前前后后。
曹前,现年四十岁,盗窃罪,刑期六年,余刑还有两年。曹前入狱后,思想稳定,改造表现一直不错,去年获得减刑一年的刑事奖励。一个月前,分监区一名内值班罪犯刑满释放,分监区召开区委会,研究新的内值班人选。
罪犯改造岗位分两大类。一类是一般岗位,多数是在大组直接从事体力劳动的罪犯,行动约束比较严格。还有一类就是勤杂、事务岗位,包括内值班、宣鼓、伙房、清洁员等,这类岗位上的罪犯,或不直接从事体力劳动,或从事的体力劳动较轻,行动相比大组罪犯而言要自由一些。通常情况下,罪犯都向往勤杂、事务岗位。民警挑选勤杂、事务犯要依照条件,遵照程序。程序即必须经过分监区区委会集体研究,再上报监区批准。分监区区委员成员包括政治指导员、分监区长、副指导员、副分监区和内勤。勤杂、事务犯的基本条件是:刑期过半,有过减刑奖励,非累犯,现实改造表现积极。马家湖监区第三分监区区委会研究新的内值班罪犯人选时,分监区长耿华明建议由曹前担当,其他几位区委会成员表示同意。
内值班罪犯的岗位责任主要是协助民警进行监内日常管理工作,包括定时清查监内人数、维护监内环境卫生、随时制止监内事端、会前饭前集合点名,等等。第三分监区内值班罪犯一共有三人,轮流排班。
当天晚上,第三分监区监管区大门夜值班轮到分监区长耿华明。耿华明在民警食堂吃过晚饭后,直接来到民警值班室,替下别的民警。
民警值班室门对着通往监内的过道。值班室面积不大,十多平方,却开着两扇窗户。一扇窗户对着通往监内的过道,透过这扇窗户,进出监内的身影可尽收眼底。另一扇窗户对着监内大院,透过这扇窗户,能大致掌握监内罪犯的活动情况。值班室里的陈设很简单:一把木椅坐上去稍微晃动身体,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一张条桌旧得很,桌面上的油漆脱落的跟麻子的脸差不多。条桌上置放着值班记录薄、电话等。对着条桌的一面墙上挂着警棍、手铐和警绳等警械具。警械具上面挂着一只石英钟,石英钟的时间显示是晚上八时整。
耿华明落座民警值班室,点燃一支烟,叭嗒叭嗒地吸着,一只只烟圈从唇边溢出,缓慢地膨胀开来,弥散在空中。一支烟抽完,耿华明咳嗽了几声。也许是耿华明的咳嗽声比较大,引起了内值班罪犯曹前的注意。曹前站在监院临近民警值班室的窗户下,他回头朝着民警值班室瞧了瞧。耿华明咳嗽过后,双手举过头顶,打了个哈欠,目光与曹前的眼睛连成了直线。耿华明推开窗户玻璃:“曹前,出来陪我聊聊。”说着,耿华明打开铁大门,让曹前进入民警值班室。
曹前双手搭于膝?地毯式搜捕。”
说话间,一辆军用卡车停在了分监区门口。大家出办公室,来到卡车前。几十名武警跳下卡车,持枪荷弹,集合完毕。一位身着少尉军衔的武警挺立在孔繁荣面前,刺棱一个立正:“报告首长,武警二大队三中队中队长汤松柏率三十名战士前来报道,请您指示。”孔繁荣分管监狱管教工作,常去驻监武警部队,或慰问、或座谈、或联欢,武警部队排职以上军官没有不认识他的。
南坂监狱常年押犯七八千人,驻南坂监狱的武警部队有一个大队辖三个中队,官兵有三百多人。其中,两个中队驻扎在监狱机关,另一个中队的三个排分别驻守阳滩桥、黄湖闸等处。驻监武警部队的主要职能是担任监狱的外围警戒任务,帮助监狱应对突发事件。监狱发生罪犯脱逃事件,武警部队出动兵力,协助监狱进行追捕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孔繁荣看了看匆匆赶到的武警,举手敬礼:“同志们辛苦了。”接下来,孔繁荣向汤松柏下达命令:“随陶峰去阳滩河南岸巡查。如果曹前还没有涉水过阳滩河的话,就坚决守住这道天堑,决不让其出南坂。”
随后,孔繁荣和张伍堂等一行回监狱机关,我留在了马家湖监区第三分监区。耿华明安排其他民警顶替他在监房门口值班,而后与我一起,率领武警,踏着坑坑洼洼机耕道,穿行于浓浓的夜色,前往阳滩河南岸。我们每个人都配有一把手电筒,手电筒是装四节一号电池的那种,光照较强。除了手电筒外,我和耿华明、汤松柏还配有对讲机和手铐。
从马家湖监区第三分监区往北两华里即到阳滩河南岸。路途中,大家关了手电,没有人说话。到了阳滩河南岸,耿华明说,南岸有十多华里,我等一共三十来个人,平均每人得巡查三、四百米。夜色没有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视野能够观察到的空间十分有限。我命令大家一字向东西两个方向跑开,十分钟后同时打开手电。
夜宁静得很,田间不时有虫儿在低鸣,发出的声波贴进耳鼓,如同哀乐一般。天空仿佛一只黑色的幕布扯在头顶。幕布上少了月亮的身影,少了月兔和嫦娥嬉闹的气氛,少了生机和遐想,只有稀稀落落的星星有气无力地眨巴着眼睛,一副不闻窗外事,只求自身安的神情。
不大一会,十多只手电筒在阳滩河南岸同时打开,手电的光亮与茫茫的夜色相抗衡,尽管不占上风,但毕竟发出了清晰时空的信号。手电的光柱时而直射阳滩河面,时而照向河堤内侧广袤的田野。偶而一只野免进入手电的光亮范围,便顺着光柱往前狂奔。若不是任务在身,我真想弄支猎枪来,过过夜间打猎的瘾,享受一下刺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