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伸向手提包里四处找着，指间触及温凉的小物件，那是一对小玉锁，轻轻一拉连着它的细绳，叮当作响，一串钥匙就落到了她手上，借着楼道口有点晕黄的灯光，将钥匙插入门孔中微微用力一旋，门打开了。
家里漆黑一片，摸索到墙上的开关，叭的一声，壁灯亮了，泻下一片微紫的朦胧灯光，静悄悄的，家里没有人。她把自己抛向沙发，疲惫的身躯陷入了软绵绵的沙发中，象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离开水后失去了灵动。
自从今年监区领导任命她为后勤部负责人之后，她就忙开了。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生怕做不好。每天晚上，都要忙到差不多八点多，今天晚上因为跟一位为琐事想不开的大姐谈心，回来得更晚了些。这半年来，家中里里外外都是丈夫操持着，有时丈夫上夜班去了，看到六岁多的儿子独自倒在沙发睡着了，她竟然有些微微的鼻酸。
门开了，儿子走了进来，一边脱鞋一边哼着歌，看到她躺在沙发上，没有跑上前来缠着她，有些漠然地径直从她身边经过，走进电脑房，玩起大战魔兽的游戏。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嘟嘟”――有人敲门，她挣扎着想起来，全身酸累动弹不得。丈夫什么时候从里间里出来开了门，她转头看过去，咦，怎么是她。
那是个十七岁左右的小姑娘，穿着很普通的校服，拘谨地站在门口。记得上个星期，监狱开展的家访帮扶促进教育转化活动中，她和监区指导员来到了莲花乡上一户有特殊困难的服刑人员家中。看到了这个小姑娘和他爷爷。两祖孙在家徒四壁的简陋房子里相依为命，在窗口的旧书桌上摆放着很多书。年迈的爷爷边咳嗽边说：“自从孩子的爸爸因为一时冲动重伤了他人入狱后，孩子的妈妈就走了。这些年来全靠乡里和亲戚朋友资助，供着孩子读完了高中，今年考上重点大学了，可是学费太贵付不起，娃崽怕是读不了书了……”，女孩子清亮的眸子怯生生地看了他们一眼，泪花一闪，低下了头。看到这状况，她心里好像被什么抓了一下，涩然生痛。临出门时，她拉过女孩子的手说：“别担心，姐姐帮你。”女孩子纤细的手颤动了一下，黯淡的目光亮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她跟丈夫商量，丈夫沉吟了许久说：几天前老家来电话，咱爸说老家那许多人家都起楼房了，老家房子很破旧，怕是今年一定要把楼房盖起来的，这些年我们也比较紧张了，但家里起房子好歹要帮着点。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她便沉默了，是啊，这些年物价不断的上涨，孩子读书，人情应酬，各种开支，还有家里双方老人年纪大了，身体不利索常跑医院，都要花销呀。也许帮不了小姑娘了，她心里不由一阵刺痛，当年的她，因为家里穷，也差点辍学了，后来多亏了亲戚邻里接济，大学几年里她硬是半攻供半读，熬到了毕业，不能读书的痛苦，她比谁都明了。可家里状况如此，不能为难丈夫呀。
这时候，女孩子说话了：姐姐，我想上大学，我会努力的……女孩子的声音轻飘飘的，身影却越来越淡，她想站起来拉住女孩子的手，直立时腿竟发软，叭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大厅的灯突然亮起来，明晃晃地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生痛。有人摇着她的肩膀，耳边想起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啦？做梦了吧”。
是丈夫，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坐在她身边关切地看着她。她有些迷茫，回神时便四处张望，丈夫笑道：“别找了，孩子今天晚上在姑妈家不回来了”。她想着刚才的梦，便幽幽地叹了口气。
丈夫拿了张湿毛巾，递给她：“擦把脸，清醒一下吧”。
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什么时候起，她没有空给孩子和丈夫做餐好吃的，家里的地板也好久不拖了，可每次回来都是明窗净几的，收拾得干净整洁。
她坐了起来，丈夫有些神秘兮兮地说：“闭上眼睛，好吗？”
她没有问，顺从地闭上眼睛，可是，心里克制不了好奇的冲动，又迅速地张开了双眼。
丈夫近在咫尺地俯视着她，鼻息若有若无拂到她脸上，看着她突然睁开的双眼，怜惜地轻拍一下了她的头，笑着说：“这么多年还改不了调皮性，老实点！”。
她不禁赧然一笑，再不敢造次。黑暗中，听到悉悉索索声，细微的卡擦声，空气里飘过些许细微的烟火味，接着啪的一声，好像是触动了开关的声音。
“好了，一切OK……”
她睁开眼睛，眼前蓦然一亮。
大厅里的灯灭了，房内四隅光线暗淡。茶几上，竟然摆放着一个大蛋糕，上面插着很多根五色小蜡烛，烛火轻盈飘逸。蛋糕上用奶油做成的花草图案鲜活灵动，呼之欲出，中心有几个大字：祝你生日快乐。旁边摆放着两个玻璃高脚杯，玫瑰色的葡萄酒焕发着梦幻一样的色彩。茶几边钥匙扣上的那对小玉锁在烛光的衬映下发出细腻的光泽，那是丈夫刚毕业那会送她的生日礼物，不贵，几十元，她一直随身带着。
她微微思索了一下，哦，今天是她的生日，她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丈夫笑了，说：“还发什么楞呀，许愿吹蜡烛呗。”
她心里暖暖的，笑意盈盈地看了丈夫一眼，双手合十，再次安然闭眼，然后心里默念：一祝家里亲人身体安康，生活美满幸福。二祝工作顺顺利利，孩子乖巧伶俐。三祝……脑海蓦然闪过女孩子那殷切渴望的双眼，三祝女孩能顺利完成学业。
睁开眼睛，看到丈夫满含笑意的面孔，吹灭蜡烛后她拿起刀就要切蛋糕。
“且慢”，丈夫不徐不疾地冒出一句，接着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放到她手心里，是什么？
“我知道这些天你都在挂念着那个女孩子读书的事情，这里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有2000元，是灵犀公司让我为他们额外做平面设计所得的加班费。本来想等你生日买个玉镯当礼物送给你。但现在看情形还是先给那女孩子垫付一部分学费先度过入学难关，以后她可以申请助学金或者无息贷款等来完成学业，今天我在楼下恰好遇到你们指导员，说起这事，他也有意资助那个女孩子读书，以后能帮的尽量帮吧，我们说好了，星期天，我们大家一起给女孩子送钱去，好吗？只是，”他顿了顿，略带歉意地说：“我暂时不能给你买礼物了。”
她睁大着眼睛看着他，心脏突突地快节奏跳跃，许愿显灵啦？！来得那么及时且突然，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烛光中的丈夫刹那间更是形象伟岸英气逼人。她哈哈一笑，敏捷地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抓了一手奶油，一把摁住丈夫往他脸上胡乱抹去，看着挣扎的“大花猫”，她笑嘻嘻地钻进丈夫的怀里：“傻瓜，这就是你给我的最好礼物啊……”。
“叮当”一声，那对连着钥匙的同心玉锁被她弄掉在地板上，在温馨烛光下愈发显得温润晶莹。
宜州监狱 邓小娟 201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