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中杯”散文征文(原创小小说)
“咣铛”一声,身后监门金属碰撞的余音瞬时击穿了丛备的内心。他踉踉跄跄地迈进去,第一步、第二步……在高墙电网的阴影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快速萎缩,沿路倾洒了一地的麻木与惊恐。
对在看守所里最后一次接见时的一幕,丛备记忆犹新。坐在玻璃墙对面父亲连抽了几支烟,半天不吭声,直到临走时,迟疑许久,才扔下一句话:那个――他――也在你要去的地方。丛备当时就怔住了,象是一个被抽干水的井,带队的民警向他丢了一桶的疑问,也没有捞出半滴回声。
入监后,面对接踵而来的学习、训练、劳动培训,丛备有点猝不及防。
三个月后,丛备从入监队分下了监区。看着民警蔼善的面容,面对同犯的礼貌问候,他挤不出笑容,心里象凝结了一块冰, “报复、逼债、惩罚”等字眼充斥着大脑全部空间。他更不敢与人多说一句话,生怕那个叫“最老黑”的名字会从什么人嘴中蹦跳出来,狰狞地向他张牙舞爪。
每天收工回来,同犯们都沉浸在文娱活动的欢悦当中,只有他,孤独地来到监房窗前,焦虑不已。夜间,周围的人都沉沉睡去或在痴痴梦呓,唯有他,搂着一个漫漫长夜,失眠煎熬,要不就是梦魇后冷汗涔涔,辗转反侧地压得床板吱吱响。
一个晚上,丛备正躺在床上发呆,面前蓦地蹦出一张胖胖乎的笑脸,想什么呢?一脸的热情漾溢。丛备连眼皮都没抬,一言不发,侧身就面朝白墙。
嘿,有性格,嘿,咱俩聊聊,胖脸继续打趣。没意思,丛备不得不吱了一声。
哟嘿,咱是老乡哩,哪里的?胖脸不依不饶。清饶县,丛备觉得胖脸很无聊。
我富平县的,我来这里好几年了,嘿,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同一个市的,嘿,俗话说清饶的山连着富平的水,我们两邻居哩,嘿,今天算是找着老乡了。胖脸声音有点激动。哦,是吗,丛备还是无精打采。
接下来,胖脸絮絮叨叨说了什么,丛备也全没听进。
突然,熄灯预备铃响了。嘿,我住隔壁宿舍,有空咱再聊聊,胖脸终于带着一脸笑意在丛备面前消失了。
下来的日子,胖脸经常来找丛备,丛备依然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听说监狱里有种人故意向人套近乎,其实是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的心一直提防着胖脸。
胖脸还是热情不减地找过来,次数多了,丛备也从他口中知道了不少新鲜事:监狱现在并不象社会上的人谣传的那样恐怖,根本就没有什么牢头狱霸,也没有犯人被体罚虐待的问题,现在都是文明管理,监狱尊重罪犯的人权,经常会有和蔼可亲的监狱民警找谈心,休息工余,服刑人员都可以参加许多精彩的文体活动,监狱里还有亲情电话和亲情会见室,方便与家人联系。谁心里不痛快了,可以申请专业民警给予心理咨询。现在监狱正在创建现代化文明监狱和开展监区文化建设,在罪犯生活、学习、休息的地方,增添了许许多多新施设,种植了大量的花草树木,大大改善了监狱环境。
胖脸描述下,监狱就象大花园大学校,对此,丛备仍存一丝疑惑。
不久,胖脸兴冲冲地拿来了一张报纸,嘿,这是我们监狱办的报纸,大家都可以投稿,获得采用后,还能得到奖励分。胖脸还指着报纸上一篇豆腐块,自豪地说,嘿,今年我已经写了4篇稿件了。丛备望着胖脸手中的报纸,心生几许惊讶。
还有一次,胖脸参加监狱道德宣传演讲比赛,得了一个二等奖,胖脸胸前的红花,着实让丛备羡慕不已,后悔没听胖脸去报个名。
接下来的日子,丛备确实感受了胖脸所说的一切,监狱里的民警对他经常嘘寒问暧,关心他的生活,知道了他的心事后,给予了他心理疏导,循循教诲,提高他的思想认识,鼓励他积极改造,他体验到了世间最诚挚的情感,他的心里涌出许多感动,抛开了许多忧愁。
丛备与胖脸越来越熟络了,胖脸会写东西,会吹笛子,会唱歌,会朗诵,也会打球,改造表现也是特别积极,经常得到监狱民警的表扬,受到胖脸的影响,丛备心情渐渐活泛了许多。罪犯服刑心理互助小组活动时,同犯们常常围坐一起,听到胖脸用笛子吹奏顺子的《回家》,那略带伤感的曲调让所有人都浮想翩翩。
一次,丛备忍不住问胖脸,你在哪所大学毕的业。胖脸乐不可支,嘿,这都是进来学的嘿。
他看着同犯与胖脸的精神头,心里倏地点燃了一根火柴,扑哧,心亮了,但一想到“最老黑”三个字,火苗瞬间又灭了。
有时两人正说着话,丛备喉咙里会噎着一句话:“问个事,市里有一个叫最老黑的,听说也在这里服刑,你见过他吗?”旋即,又放弃了,胖脸怎么可能认识那种人,丛备暗自摇了摇头。
丛备以前是银行里的白领,因为与人学做生意,被人骗走了钱,就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挪用了储户的存款填补亏空。被捕后,家人把家底掏空,但是还是差十万元没有办法退赃。他永远忘不了审判时在旁听席上的许多储户那种怨恨而又鄙视眼神。
“最老黑”的老婆也是受害储户之一。这是他父亲告诉他的,他父亲认识“最老黑”与他老婆。事先要知道“最老黑”老婆有份,就是打死他也不敢,丛备后悔不迭。
“最老黑”其人,丛备虽然从未见过,但早就听说是市里的一个有名的混混,人人都说他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活脱脱一个“镇关西”,看人不顺眼就是一瞪眼,遇有人顶嘴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暴打,听说他对人一掴掌,两米远的人还被震得耳朵嗡嗡响。以前,市里的小孩耍赖哭闹,只要父母哄一句,最老黑在外面,小孩立马低头不吱声了。最后的消息是“最老黑”早就在几年前因为打架伤人进去了。
现在,“最老黑”就在这个监狱里服刑。那次在看守所时父亲就告诉他了。
一想到,“最老黑”可能就在其他监区的窗口里朝他呲牙咧齿地冷笑,他就会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从入监起,丛备就在心里种下一个驱不散赶不走的恶梦,在梦中自己好多次都被“最老黑”仇恨的眼神吓得瘫软,惊魂未定,仿佛又看见“最老黑”正张开血盆大嘴一口把他吞噬在黑夜中。
丛备不知万一哪天在监狱里遇到“最老黑”,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结局。
“最老黑”肯定已经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把他老婆的钱“圈”走了,他不会放过他的,一定会是这样,他常这样想。
嘿,我老婆来信了,嘿,她说照片中的你很帅。胖脸每次出场就象火星人,打乱了丛备的思绪。
丛备很快就记起在春节文艺演出时,他俩搭配表演诗朗诵,监狱民警给拍了一张合照,他们分别都寄给了家人。
嫂子还说了什么,丛备脱口而出,很想一起分享胖脸的快乐。
嘿,没说什么,就是让我们不要想那么多,积极改造,嘿,快点回家哩。胖脸笑盈盈依然如故。
后来,丛备服刑的日子,经常搭载在胖脸吹奏的《回家》笛声中静静地流淌,感觉心情顺畅了很多。
突然某一天,监狱医院的救护车把胖脸带走了。
回来的民警交给丛备一封信。
丛备展信读罢,泪水潸然滚落。
丛备:
嘿,很高兴认识你,我要去动手术了,可能要住院很长一段时间?是一种怪病,以前在外面就有了,嘿,管它呢。嘿,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嫂子回信时就告诉我了,照片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