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人的感觉很孤僻,常常独自一人来来往往。
生产劳动的时候,默默无言的操作,不求超产但也不会完成不了任务;吃饭的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完成任务般地咀嚼,无谓饭菜的味道;饭后休息时间,别的同犯或趟在床上看电视看书报或三三两两吹牛,只有他,常常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向高墙外的远方眺望,那是家乡的方向。
指导员望着他的背影叫他的名字时,他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向指导员应了声“到”,同时也望见了指导员手里的一封信。指导员说有你的信,他没立即跑过去,怕是指导员搞错了。指导员说,你还不快点过来拿信,他还一脸的不相信且慢慢地跑过去,从指导员手上接过信封,然后说了声谢谢。转身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左右望了望,见别的同犯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他才慢慢的拿起那封信认真端详起来,满腹狐疑地看了看邮寄地址,但上面却写着“内详”两字,他不敢确定到底是谁会给自己写信。自从自己进到里面以后,以前曾经豪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哥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曾扬言没有自己活不下去的女友和自己断绝关系后却依然活得有滋有味,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奶奶不但年事已高且大字不识一个,更谈不上给自己写信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有点紧张,手甚至有点打抖,是激动还是惊喜,或者两者都有。是的,进来已经三年了,刚开始时曾盼望过、曾期待过、甚至曾许愿过,希望有亲人来、有哥们来、有朋友来,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在一次次期待中失望,现在已司空见惯了。看着有的室友久不久收到朋友的信或亲人的汇款时脸上露出的笑容,有的室友和亲人通电话后或得到亲人的接见时一脸的幸福,有的室友和亲人吃过亲情餐后的满足,这一切好像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习惯得有点麻木不仁。可是,眼前的这封那么不起眼的信,犹如一粒石子打在平静的湖面,打破了自己心底的安宁,翻起阵阵涟漪。
轻轻地抽出平整的厚厚的几页信纸,他迫不及待的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落款的名字是“你的班主任”时,他有些惊讶有些激动还有些不相信,揉揉眼睛认真的再看了看落款,无可置疑自己没有眼花,信真是自己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写来的。带着一脑子的疑惑,他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把整封信一口气读完。硬如石头的他,看完信后流下了进里面以来的第一次眼泪,先是静静的流,既而变成了轻声的抽咽,最后他扑在被子上嚎啕大哭。
那娟秀的文字,那平静的述说,那母亲对儿女般的声声呼唤,如春天的细雨悄悄地滋润着他那干涸已久的心田。班主任说,孩子,对不起了,这么久才写信给你,让你久等了。班主任说,孩子,你的奶奶就是我的妈妈,她在这里的一切有我,请你放心吧。班主任说,孩子,前面的路还长着呢,跌倒了不要紧,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班主任说,孩子……
是的,班主任叫自己是“孩子”!她对自己的关怀从未改变,可是自己呢,如果当初……唉,想想还在学校时,自己常常的逃课让班主任没少在校长面前做检讨;想想班主任伸手进挂在门后的背包里拿东西时抓出一只癞蛤蟆后惊慌失措的表情;想想因为自己考试从没有及格过而影响全班的平均分,让班主任三年没评上过优秀班主任;想想班长收了班会费还没来得及上交暂时放在抽屉里,被自己拿走了一部分,是班主任让班长不要伸张而帮垫上了那部分钱;想想因为被同学骂自己是没娘养的孩子而把同学的门牙打掉时,同学的家长一再要求把自己送进派出所,是班主任硬拦住了,并帮自己填了所有的医药费……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知道了,监狱经过排查了解并掌握到他的“三无”人员信息后,非常重视这个情况,组织有关人员奔赴他的家乡,找到当地政府及有关部门深入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后,见到了他那从小相依为命的奶奶,了解了他的过去,并从奶奶口中得知他最敬重的人就是初中的班主任,而后经过辗转找到他当年的班主任说明了情况。班主任听后默默的流泪了,直怪自己以前没教育好他。
他知道了,家乡的面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知道了,村口的那条河上已建了一座新桥,乡亲们出门都有车子开了;他知道了,奶奶的身体还很硬朗,多亏了众乡亲们的关心和照顾;他知道了,奶奶一直很想念他,奶奶一直盼他早日回家……
他想知道的,现在他全都知道了。
信的最后,班主任说,希望他在里面能够听从政府的教育,积极改造,争取重新做人,并希望每个月能收到他的一封汇报改造表现的信。班主任还说,合适的时候,她会带上奶奶来看他。
从此,他变了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