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所全国著名的部级现代化文明女子监狱。除夕那天的大门口，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和新春祝语横幅，在肃穆庄严的银色警徽的陪衬下，于辞旧迎新的火红鞭炮声中，迎风招展、分外妖娆！宛如这所女子监狱的朵朵铿锵玫瑰警花，格外引人瞩目！
经过三天两夜辗转颠簸，贵州山区来的老人，终于在除夕上午十点，摩摩索索地找到这所女子监狱。毕竟三年没见到女儿了，老人有些激动，他战战兢兢地打开黝黑粗糙的手，将皱巴巴的证件递给门口值班的年轻民警。
今天除夕放假不办理接见业务！听到这话，老人哆嗦着皲裂如松树皮的嘴唇,嗫嗫嚅嚅地似乎要说甚么……突然他双腿瘫软，整个身子轰然倒下，就像一株在干旱绝望的盐碱沙漠里、摇曳多年的胡杨老树根……
老人手上的破旧棉衣包裹散落在地，露出一只用塑料袋包装的完整熟鸡来，还在冒着热汽。
包括女监狱长丽监狱长在内，大家一窝蜂扑向老人，又是捏按人中，又是灌糖水。没等医院的救护车赶到，老人便在一群女民警的惊恐忙碌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醒了！
不加思索的一句回答差一点要了老汉的命！年轻民警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她惊惶失措地跑到警官食堂，打了一盒肉饭、一盅鸡汤，怯怯地递给丽监狱长，示意给老人。
丽监狱长用责备的眼光瞥了年轻警官一眼，接过饭汤递给老人：我是监狱长，这饭是那位妹子送给您的。她刚才接待您时态度生硬，责任在我没有教育好。对不起啦，老人家！
这位全国闻名的巾帼英雄话毕，当着救护医生和围观群众的面，恭恭敬敬地给老人敬了个军礼。
老汉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腾地站了起来，划着双手：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啊！有规矩不给见就算了，把这只鸡送进去就当见过面了。我下午一点钟的火车，票已买好。这鸡是自家养的，在家�了煮熟带来，刚才在粉摊那又煮了一回。我那不省心的女儿啊……
老人用褪了色的衣袖抹了抹眼角。然后他怵怵地把手递向丽监狱长,像是要拒绝什么，但似乎又意识到不妥，犹豫了一下！颤悠悠地，又将举到半空中的手给缩了回来。
老人显然饿坏了，未待丽监狱长解答完他的疑虑，就坐在桌子上，抖着冻僵的双手，狼吞虎咽地扒起饭来。盒饭刮净了，他颤悠悠地，用左手将盒子托于桌子边沿，右手把桌面上散落的碎饭菜，一点一滴仔细地捋入盒子里，兑上仅剩不多的一点汤水。只一会儿工夫，便全进了他无底洞似的肚子里。
必须让老人了解其女儿在监狱里的生活状况！丽监狱长想。在请示局里得到批准后，丽监狱长领着老人，如陪同贵宾般走进监狱，来一次事先没有招呼的实地考察。
穿过戒备森严的三层警戒铁门，绿色便如海潮般袭面而来。在这与外界隔绝的两重天世界里，处处是修整工整的花圃；两棵茂密大榕树如两把巨大的太阳伞，罩荫了大半个操场；浅黄色的劳动工房、宿舍监房镶嵌在整齐划一的花圃中，静谧而雅致；铁树球、爬山虎……在假山喷泉周围爬满了枝繁叶茂的龟背竹。图文并茂的文化墙，显目而温馨的励志标语，随处可见。宿舍楼门前都挂满了大红的灯笼。监房与监房之间的空间地带上空，布满了五彩缤纷的自制绸带，如风车，在除夕的暖风中欢快地流淌着新年的喜庆。宽敞的运动场兼文艺演出场地，舞台上铺着绿色地毯挂着红色帘幕，张灯结彩，漂亮极了！丽监狱长介绍说，昨晚省歌舞团和监狱新生艺术团，在这里联合举行迎新春文艺演出活动，市里多家电台和报社都到现场做报道呢！
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老人傻了！
伙房外，几个身着囚服虎背熊腰的女犯正在杀猪。水泥地板上已经横躺了四头，第五头大肥猪也正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老人笑了，操一口浓重的贵州方言怯生生地问丽监狱长：女人也会杀猪？日后出去哪个男人敢娶做老婆喔！？
走进伙房室内，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着实把老人吓了一跳：身戴大围裙几十名女犯正在忙碌。有的在洗水池洗菜；有的在生菜台上砍鸡；有的将泡在水里的肉块捞起切好、上料着色。一女犯小跑着跟警官去仓库领粉丝等配料来浸泡，一面低着头按计算器算数，差一点与迎面走来的丽监狱长撞了个满怀……劳动吆喝声拌着锅碗瓢盆碰击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锅炉烹调区内，巨大的蒸笼正冒着香味，是老人久违了的扣肉香。丽监狱长装着没看见老人蠕动的喉结，把老人引到伙房文化墙。那里一幅板报上赫然写着：
春节菜谱
除夕：午餐―炸鱼片、炒油菜
晚餐―木耳洋葱炒鸡、香芋扣肉、炸花生、粉丝鸡红汤
初一：午餐―粽子、年糕（回族）
晚餐―清补凉炖鸡、红烧鱼丸、炒油菜
初二：午餐--红烧鱼丸、炒油菜
晚餐―西芹菜炒鱿鱼、红烧鸭肉、炒油菜、粉丝鸭红汤
初三：午餐--西芹豆腐炒肉片
晚餐―饺子、炒油菜、葱花肉末汤
考虑到老人路途遥远，丽监狱长特别安排老人与女儿促膝长谈了一个小时。女儿给父亲带来了刚刚获得的减刑奖励《法院裁定书》，那是父亲最盼望的。
接见结束，女儿随警官穿过戒备森严的三层警戒铁门，消失在那一片火红的节日世界里。
监狱门口外，送老人去火车站的监狱长专车已经准备就绪。老人穿上棉衣，脸上露出了暖色。丽监狱长把食品袋交给老人，里面装有：老人带来的那只砍好的土鸡；年轻警官下班前留下来的一百元钱、矿泉水、牛肉罐头；老人女儿捎给的监狱发放的粽子和苹果。
交待妥当老人，丽监狱长抬头望了望监狱门口上的大红灯笼。那耀眼的灯笼和祝语，宛若春天里的一簇鲜亮的红玫瑰，在新春和谐的暖风中，依然楚楚动人地荡漾着铿锵的旋律！丽监狱长感到很满意，低下头微笑询问老人：老人家！您看，我还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老人哆嗦着皲裂如松树皮的嘴唇问：监......监狱长：你这里还要人吗？……我家里的小女儿……也……也……不让我省心呀！
（2212字）（完稿于2009.2.28）
发表于《黄丝带》2009年3期/《广西监狱》2009年5期（内刊）/《玉林日报》2009.7.21
该文荣获2009年广西监狱“英山杯”千字散文比赛二等奖。
作者：覃秋林，广西南宁市青秀区新岸路北一里2号，53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