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脚下(上篇)

时间:2014-02-21信息来源:监狱信息网作者:

我的堂弟其貌不扬,对生活要求非常低,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即可,今年三十岁了,他从懂事的那一刻起就只和书打交道。他的简历可以简单地归结为:读书――教书――读书――教书。

他是我伯父的儿子,在四兄弟中排行老二,伯父原来不打算要那么多儿子的,所以第一个叫大弟;第二个叫小弟;结果有了第三个,叫螃蟹;第四个就干脆叫虾毛。但伯父给他们起了很响亮的读书名:定国、安邦、振兴、中华!

兄弟几个当中,安邦不是最聪明的,但他足够勤奋,超乎想象的勤奋让他的人生成了不可思议的传奇,他从不向命运妥协,只要目标明确一定会十拿九稳地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那个年代,我的家乡非常贫穷,伯父一家子守着贫瘠的三亩田地靠天吃饭,日出而作,日落也不息,晚上打手电都是奢侈的,举着煤油灯担谷子的经历至今仍令他们心有余悸。伯父很早就建立了激励机制,表示只要大家好好干,等农忙结束会领全家到医院每人吊一瓶氨基酸。你不妨想象一下,他们一家六口整齐地坐在医院打点滴是什么盛况。

从小学到初中,我父母承担了他们四兄弟的伙食费,但伯父还是没有能力供他们读高中上大学。1999年,定国和安邦同时初中毕业,他们何去何从,全在我父亲一句话。在家族聚会上,父亲不容置疑地说:“跳农门,读中师,拿个铁饭碗,以后娶个女教师,散会。”一分钟的时间不仅安排了他们的职业,还圈定了他们的婚姻。当时,安邦以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远远跨越了玉林高中的录取分数线,但他所能做的,除了哭,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收拾行李,和他那个没有明显反抗的哥哥一起去博白师范学校。

那时候我在博白高中读书,离师范学校并不远,周末我常去他们宿舍找定国打扑克牌,却很少见到安邦这个全师范第一学霸,他的名字总是贴在墙上,挂在荣誉室里,安邦去的都是我们这些顽童不屑一顾的地方,什么图书馆、自习室、周末讲堂,去它的。

中师毕业的时候,安邦同时拿到了自学考试大专文凭。他被分配到老家的镇中学教书,在那里,老师按部就班,学生不紧不慢,也没有什么人拿升学率真当一回事,毕竟希望不高期望也不大。同时分配到那里工作的新老师除了他们兄弟俩,还有他们同班的一个女同学,我父母对她格外照顾,还邀请她在我家开饭。

父亲没有忘记当初讲过的话,对他们两兄弟说:“反正这个女孩子一定要进我们家的门,嫁给哥哥还是弟弟,你们商量着办。”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真的在喝着开水,喷了父亲一脸,我被轰了出来,所以听不到他们后面的谈话。总之,后来那个女孩子嫁给了定国,他们安居乐业,从此过上了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两年后,安邦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大学本科文凭,而且还是我的母校广西师范大学,那个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进不去的中文系。他第一次到师大是我接的车,山里长大的孩子初到桂林,不恋山也不恋水,但进到广西师范大学育才校区时他显然有点失控,央求我带他走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哥,学校好漂亮,树好多,花好香。”他蹲下来掬起一手心的落花。

“桂花树。”我漫不经心地说。

“怎么这么多桂花树?”他边走边用嘴吹着花瓣。

“桂林,桂树成林的地方。”

“我很喜欢这里。”

“那抓点紧,我快毕业了。”我们面对着图书馆,静静地看着来去匆匆的学霸们。

“我一定要来这里读书!”他似乎在放狠话。

“啥?”我有点走神。一个长发飘飘的倩影从我们面前走过,挂着耳机踩着拍子还一蹦一蹦地。

“我要考你们的研究生。”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刚毅。

我回过头来推了他一把:“神经病吧?你没上过高中,没读过大学考什么考?连我都放弃了,你以为是闹着玩吗?”

他朝着高高的路灯柱子猛抽了一脚,然后咬牙切齿地在那里犟,估计他很疼,因为我们学校的灯柱都是钢铁结构的。我知道他从来不开玩笑,但读研究生是一件大事,意味着他要丢掉现在的铁饭碗,打破家族设计给他的牢笼,顶住我父亲的压力,丢下两个正在读书的弟弟,在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情况下只身去闯荡,博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那一年的高考,我表妹和另一个在玉林高中毕业的堂弟都大放光芒,一个华东师范大学,一个清华大学。这个事情深深地刺激了安邦,他是一个不服输的人,这一条本该属于他的路,必须要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揪着他来到一排老房子前,指着被树木遮住的院落说:“这里就是研究生宿舍,你考上再说,别瞎谈理想。”

他一脸平静,轻抚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然后抬头直视着我:“我一定会住进去,不仅要读硕士,还要读博士,把书胆子都读穿,为它生,为它死,为它矢志不移!”

我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我忽然感到很悲哀,他说出来的,是我曾经对他大放过的厥词,“我不仅要读硕士,还要读博士,把书胆子都读穿,为它生,为它死,为它矢志不移!”眼泪顺着我的面颊簌簌地流下来,我没有去拭擦,它一滴一滴地落在我脚下的泥土里。

(未完,待续……)

(广西平南监狱 龙云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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