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脑海中,童年那些关于春笋的记忆总是挥之不去。虽然离开故乡已经很多年了,但每到春天,那缕缕笋香,悠悠笋情,常常萦绕在我的眼前,扑入我的梦乡。
故乡的春天,除了那翡翠般的山峦,让我印像最深的便是给我童年带来无尽快乐的春笋了。
我的故乡属桂西山区,几十户人家聚集一村,就坐落在云贵高原边缘一个不知名的山坳里。山坳的四周是连绵的群山,草木葱茏,溪流淙淙。氤氲的山谷里,和万物竟相生长的,是大片大片的线竹、长节竹、小楠竹等。每到春天,那些争相从草丛中冒头的春笋,简直就是上天对山里娃的恩赐,小村春天温润的空气中弥漫的春笋清香,我至今难以忘怀。
我的童年,很多童趣,就和这春笋有关,散落在故乡的春天里。在我的记忆中,每当第一声春雷一场春雨下过后,便是上山采摘春笋的时节了。不上学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常常光着脚丫子,结伴沿着村后的小溪边,一直走进望不见天的原生老林子,深谷里有茂密竹林的地方,总能看到大大小小的笋子,密密麻麻地从厚厚的草丛中露出头来,笋壳有墨绿的,有焦黄的,或黄绿相间的,毛茸茸的笋尖有的还带着泥。见此情景,顾不上草丛中杂生的荆棘,一头钻进去就是拔呀摘呀,不多会功夫,就是满满一抱了。当大伙从四面八方又聚拢了时,人人都收获不小,虽然有时小脸蛋难免被草儿划伤,小手指也常常被刮破,但心里的高兴劲儿总让小伙伴们意犹未尽。一队人马扛着背着新鲜的春笋,叽叽喳喳,又沿着溪边回村的小路,无比惬意地满载而归。
春天从山里采回来的春笋,总能忙坏我和奶奶。奶奶患有风湿,腿脚不灵便,她躬着身子席地蹲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把春笋就地散开,然后又一根一根地拾起,顺着笋尖一节一节小心翼翼地剥着笋皮,我则负责把剥好的白嫩嫩的笋子洗干净放进菜蓝子里。不时有路过的婶啊姨的,拉着家常边凑上前来搭个帮手,农村人都纯朴,末了奶奶也没有忘记给她们带上几根,偿偿新鲜。
在我印像中,大多时候,奶奶会在屋前的地坪边上支起一口老锅,把去皮的春笋整篮倒进大锅里,我帮忙烧火,水烧开后院子里顿时弥漫着鲜笋醉人的清香。而后奶奶把笋子捞起,摊凉,再均匀地撕成一条条,并抹上点茶油。我则爬上梯子,把奶奶加工好的笋条均匀地晾在屋檐的竹杆上,淘气时,也常常把笋条散落一地,引来奶奶一阵唠叨,婆孙俩常常忙活大半天,总算把一篮的笋条全挂上杆了。要是天气作美,金灿灿的笋干几天就能出来,母亲拿到集市上,能换回许多本子和笔墨,运气好的时候,还能为我们兄妹几个带回几抓糖果,解解馋儿。偶尔奶奶也会鲜炒一盘,再掺点出年的火熏腊肉,那味道,就算食物丰富的今天,也绝对是餐桌上不可多得的美味。而剥下来的笋皮,聪明的奶奶也自有用处,她把浸泡过的糯米用笋皮包好,稻草一扎,奶奶管它叫笋粽,她在老锅架上蒸笼,用煮过生笋的水蒸上半袋烟工夫,把盖打开,让人垂涎的香气顿时把院子里玩耍的小伙伴们都吸引过来了!被围得站不住脚儿的奶奶,嘴虽骂骂咧咧,手却不停地分发着小笋粽儿。捧着热气腾腾的笋粽的孩子,边跑小嘴边不断吱吱地吹气,转瞬间就都消失在巷道里了,留给奶奶的,只有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小村的春天里。
山里孩子的童年就是这样,野花野草般自生自长,清贫且快乐着。
奶奶70岁无疾而终,我突然感觉那一年的春天没了颜色,而我也开始长大离开了家乡,辗转在县城、省城求学,再后来,我定居在桂中距离家乡几百公里的小城,结婚生子,而父母早些年也随弟弟移居了县城。回老家的数次是越来越少了,于是故乡的春天,春天里承载过我快乐和无忧的春笋,成了我温馨永恒的记忆。
但只要回老家,我总要驻足在老屋熟悉的地坪上,寻嗅当年那沁人心脾的笋香,在这里,眼前总可以再现我慈祥的奶奶,那些一起上学一起摘笋而如今却各奔东西的小伙伴们,和我的许许多多的童事,童趣。
就这样,故乡的春天似乎从没有离我远去,春天里小村缭绕的春笋那独特的清香,已成为我心田里默默流淌的一股清泉,湿润着我的乡情,净化着我的灵魂,让我的心绪更加的幽静和淡然了。我在想:不管时光荏苒,失去的总是那些浮华的滞后于时代的物质,对故土的情怀,则是历久弥香的。
(广西区柳城监狱 黄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