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心绪极糟,看见小张翻动我桌面上的东西,我心里就十分不爽,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度和涵养,一脸恼怒地冲小张吼,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
小张仿佛犯了错的孩子,缩回了双手,耷拉着脑袋,呆站在我的面前,小声说,你桌上挺乱的,想帮你收拾一下。我脸色阴沉,送给小张一个白眼,说小张多管闲事。说完,我板着脸收拾起桌上的东西,一不小心,我的手指被桌上的玻璃划破,看着滴血的手指,我扯着嗓门,说都怨你。
小张显得一脸无辜,仿佛一肚子的委屈找不到发泄的缺口,愣愣眼看着我,似乎在说,这也怨我?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之前,听说服刑人员指导中心调来个心理咨询师,我的眼睛就笑成一条缝。我们这人手少,这些天我忙得够呛,他来得正好,我也可以透口气歇一下了。绝没料到,随着“沙沙”的脚步声,来到我面前的却是一个虽高但瘦得像猴,黑不溜秋、脸上长满脓胞的小张,小张脸上挂着一副眼镜,虽然为他平添了几分斯文气,但他脸上那些刺眼的脓胞,似乎只要用手轻轻一挤就会喷出一团脓来,这让我仿佛不小心吃进了一只苍蝇,心里一阵恶心。可领导偏偏安排小张坐我对面,与我一同工作,想到整天要面对这张脸,我“啊”了一声,脸拉长了半尺。
小张上班一向守时,如果比我来早小张就会无声无息地打扫办公室,把我们桌上的东西摆放整齐,如果有脏活累活小张会大包大揽全部承包。可我并不领情,给小张白眼以外,还指责小张婆婆妈妈。小张的好心总是得不到我的好报。
按说,看人不该以貌取人,但我总觉得小张形象丑陋,心里就是不愿意接受小张,所以,一有机会我就挖苦他,嘲笑他,我最终的目的是想小张调走,从我的眼前消失。我坚信总有一天,小张会经受不起我的刁难。
起初,小张就看出了我不喜欢他,更不想和他一起工作,但小张有几分崇拜和仰慕我。因为我是监狱里独一无二的心理专家,小张还是想和我建立良好的关系。毕竟和一个精通罪犯心理的业务骨干工作,是小张求之不得的事。因此,不管我怎么对他,他都能默默忍受,小张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小张很想在罪犯心理咨询方面与我相匹配,但是无论小张如何努力,总归是初来咋到,经验不足,咨询起来不是那么顺心。这方面我比小张有优势,再加上他的长相,我越来越不喜欢小张了。
经验不足的小张却勤学好问,有一次,小张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后,歪着脑袋望着我,疑惑不解地说,唉,昨天咨询,我苦口婆心,磨破嘴皮,说了一大堆道理,可犯人呢,瞪着眼睛,表情木然地望着我,不哼不哈……我仔细听完,鼻头几个哼哼,以一种不屑的口气说,心理咨询是一门学问,也是一门技巧。你以为让犯人敞开心扉是件容易的事?你不了解犯人的个性、特点、犯人的心里想什么,能对症下药?哎,话又说回来,像你这样的,也就这水平了……
我对小张的否定,对他造成了伤害,小张羞愧得满脸通红,尴尬得不知所措,从此不再向我讨教了。
我不喜欢小张,所以,从不给过他好脸色。他渐渐感到与我在一起的压力,他甚至找到科长问,他要如何做才能与我建立起友好的关系。科长告诉小张,他这人就这样,有才华,有能力,但高傲,好轻视人,你别理他就是了。于是,他就按照科长所说不理我了,其实小张是怕理我的时候惹恼了我。
不理我的小张更让我受不了,我觉得小张比我更高傲。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气无处撒,我朝小张白了一眼,嚷嚷说,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爱打小报告,你不学广播专业真是可惜了……我似乎忘记了周围还有其他同事,肆无忌惮地奚落他,这让他处于一种无比尴尬的境地,他再也经受不住了,沉着脸,嘴里嘟囔。
小张的嘟囔完全是正当的抗议,我却固执地认为小张是在辱骂我。好呀,他居然敢骂我。恰好,这时科长走过来,我恨不得小张马上调走,我找借口说,科长,小张骂人,我不想跟他一起工作了,你要么把我调走,要么把小张调走吧。
科长“哦”了一声,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我与小张的脸上,皱皱眉头,说,调走不调走是组织部门的事,不归我管。然后侧过身,眼神带着探询,问小张,你……为什么?科长竖起了耳朵,准备洗耳恭听。可小张却咽一口唾沫,叹一口气,张了张嘴,摇摇头,终未开口。精明的科长似乎看出了点什么,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怀疑的目光剑一样射向我的脸,小张骂你?怎么看着不像啊?我心虚了,垂下眼帘,把头偏向一边,脑子快速地想着心事,自己是老资格了,无论长相貌还是能力都在小张之上,平时科长又特别器重。我又得意忘形起来,喋喋不休地数落小张。
科长不信我的一面之词,找人了解,得知实情,狠狠地扎了我一眼,熊了我一顿,说这分明是我的不是。折腾了半天,我的要求不被批准,科长还让我改掉自以为是的臭毛病。我红着脸转过身离开,把万分尴尬抛在身后。
第二天快下班,下起了大雨,我满世界找雨具,却没找着。我皱眉跺脚,脸上的沮丧像门外的雨水一样欢快地流淌着。我不得不暂时留在办公室。这时,我的肚子隐隐作痛,尔后是揪痛,痛感越来越强,我捂着肚子,扒在桌上,龇牙咧嘴,口中发出阵阵呻吟,再也找不到丁点往日得意的影子,心里不住地祈祷这时能有人帮我。
小张拿着雨具正待出门,见我眉眼间尽是痛苦,既意外又吃惊。小张尝够了被我奚落的滋味,心里有点别扭,但毕竟是同事,他实在不愿意看我这般痛苦,回身在抽屉里翻找,找他早些天放在那里的止痛药。
我心里直犯嘀咕,平时我对小张冷嘲热讽,无端指责,小张一定恨死我了,他是绝对不会帮我的。
似乎有人拿了杯子,倒了一杯水,走近我,递到我的跟前,关切地问,怎么啦?是不是肚子痛呀?来,我这里有去痛药,吃下去能好。我迫不及待地喝水吃药,慢慢的绞痛感消失了,我抬头看看是谁,是小张。我心里感到非常的意外和温暖,涌满了一肚子难以表达的感激。
我那么对小张,小张却不记恨我,还关心我,我一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我问小张,你为什么帮我?他小声说,都是同事,看你疼得厉害,我岂能不管。
我更羞愧了,这个我过去一直觉得丑陋的同事,心灵竟然是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