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病床的大爷今年68岁,几年前曾因肺气肿做过手术,这次住院是因为哮喘犯了,呼吸困难,想着没什么人来照顾,干脆就住院得了。老伴儿因为糖尿病并发症不幸在去年去世,如果活着的话,今年也该有66岁了。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省城工作,小儿子在环保局上班,平常工作都比较忙,空闲的时候很少。你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不在我刚办完入院登记手续进病房后不到半小时,大爷就开始竹筒倒豆子般地跟我唠开了。
大爷说,大孙子读书很用功,今年中考成绩很好,考进了重点高中,想必今后的路也是敞敞亮亮的;大爷说,小儿子原先是在市政府当司机,给领导开车,现在进了环保局后工作更加辛苦,常常大半夜还要出门;大爷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色的人民币给我看,说是妹妹来看他了,送了500块钱让他自个儿买点吃的;大爷又问我,水果要不要吃,他这边有梨、葡萄还有西瓜,让我自个儿挑……大爷很健谈,只要我人在病房,只要我不是在闭着眼睛休憩,无论是在打吊针还是吃饭的间隙,总要跟我聊上几句,说说身边的事儿,家长里短,巨细靡遗。某天晚上,我回了趟家,返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难得的是大爷竟然不在病房,这可是十分罕见。半个多小时后,大爷脸上挂着笑,从外面回来。一见我就说:“你回来了啊,刚刚小儿子和儿媳来看我了,带来两箱牛奶。”说着就要领我去看他口中的那两箱牛奶,“可惜他们就是太忙了,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我送他们出去后就在隔壁房间聊了会儿天,R13床是我的老乡,两个村隔不了几里地……”
只要病房里有人,大爷总是一直兴奋地说话,好像怎么都停不下来。直到有一天,我从梦境中醒来,看见了这样的画面:那是凌晨四点左右,天开始泛起了一丝蒙蒙的光亮,路灯还没有退去昏黄,和天光孱弱地呼应。大爷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站在窗台边,看着十二楼外模糊轮廓的风景,静静地一动不动,没有光亮照射出的影子,看不出白天里显眼的花白发,然而背影在空调冷风的吹拂下却显得孤独和寂苦。我翻身坐起,打算喝点水,大爷以为是他吵醒了我,转过身来略带一丝歉意:呵呵,吵到你了吧,年纪大了,睡不着,总是醒得早……
倏地,我就想起了我的妈妈。每次回家,妈妈总爱唠叨个没完:哎,我这段时间天天醒得早,哪怕前一天晚上睡得再晚,第二天也还是六点就醒了;你别老是对着电脑玩,休息休息,别忘了你眼睛可是做过激光手术的,陪我说说话也行啊;别老坐着,多动动,跟我去打乒乓球吧;又要出去跟朋友聚餐啊,这个礼拜回来就没有好好在家吃上一顿饭;你看你,太不会照顾自己了,又生病了吧……我总是对她爱理不理,装作没听见,或是对上一句“怎么60岁的人了更年期还没过完哪”。然而我始终没有想过的是,当我和爸爸在外工作时,那些无数个工作日和喧闹的白天,妈妈一个人在家,伴随着秒针滴答,是怎么度过的?她会不会像病房里的那个大爷一样,孤独地看着天色由亮及黑,然后盼着哪天我回家后,可以和我说说话。
不知有多少,垂垂老去的人啊,慢慢都成了孤独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