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方戴两宅流传一个代名词
特别能吃苦,特别憨厚
有时被认为是怂蛋
我们自己也这样认为
兴旺,一生操劳
几乎未曾见他轻松地微笑
13岁开始扶着比他高的犁把
偶尔当过生产队的副队长
评上次把先进荣誉
那时笑一笑,还很尴尬
(可能他们实在过意不去
否则一个怂蛋怎么可能评上先进)
脏活累活是少不了他的
一头默默耕耘的老黄牛
不会耍滑头,不善言辞
除了强迫我们大热天去地里劳动
用一些难听的词语责骂我们
他捆好的柴禾小山一样沉重
压在我们瘦弱的肩膀上
腿脚直打哆嗦,我抹一把眼泪
恨不能扔在途中小溪里
他还有一个出名的笑话
每次生产队收工都要绕道
再远也绕
把一泡尿憋到自留地里
那一年自留地收获的地瓜挂满楼板
每每抬头,那些地瓜憨厚的笑
姐姐们开心的笑
拥挤的老屋洋溢着幸福的暖意
于是我明白一个真理
青黄不接的日子
邻居伙伴碗里只盛薄薄的玉米糊
我们碗里总装些令人羡慕的自豪
白米饭香飘,最多掺掺点地瓜
兴旺也有可亲近的时候
每逢农忙时节给我两角钱
要我去大队商店买几两老酒
吃饭时赏我一口
要是农闲,喝到醉三分
就讲岳母刺字、精忠报国
讲六国宰相、讲悬梁刺股
再忘不了翻读麻衣相书
唠叨鹤立青松格
预测儿子的命运
那时也会有少许的笑容
仿佛他正享受儿子未来的福气
在冬天熨完手脚
要我剪他的老茧。厚厚的老茧
年复一年,堆成一座座粗砺的山丘
那些他一辈子也没能翻越的岁月
而皲裂的伤口忍受疼痛
流淌成鲜血的河流
默默走在乡间的田野上
挑着一担猪粪、一担稻谷
或者用独轮车推着两头出阁的小猪
哼哧哼哧,消失了
如今一同消失的还有
老屋里他那张消瘦的
微微露出尴尬笑容的遗像
(方扬松于2022年7月18日)